考拉不渴
考拉不渴

An avid reader, lousy writer, world traveler, and peace lover. 愛自由,愛閱讀,愛寫詩,愛旅行,夢想早日退休搬去一個自由地方讀書寫詩環球旅行。

瞬刻(161-165)

161 活著

想想看,人活著是件多不容易的事。

發這樣的感慨不僅是考慮到剛過去的那場瘟疫,更多是指平素裡無驚無險的普通日子。一個人從早晨被迫睜開眼睛,到夜半再不捨地合上,徬彿只是一個隨便的眨眼,可中間他要經歷多少事?

每天發生在大多數人身上或身邊的事大多不是什麼大事,明天基本上都會忘掉,然而它們還是那樣不捨晝夜地發生著,就像街上永不停歇的汽車聲和樹上的鳥唧唧啾啾。

即便一天真的無事到了連日記都寫不下一個字的地步,人也總會心事重重。有時波動,有時平坦,有時無端感傷,高興不起來,有時候踟躕憂愁,好像總有什麼不祥。

這種種情緒,內心世界里的風雨,任風吹過待雲也飄過,蕩起一陣波瀾,轉眼又復歸於無形。然而人不能兩次踏入同樣的河流,靈魂再無法復原了,不像湖面,而像破鏡那樣。

不知道是否只有敏感如我的人才會有這種感受,我有時為此慚愧,覺得對不起這平淡但平安的日子,有時又按捺不下地淒惶,望向未來不可知的迷霧深處。

162 寫書

下午三點,我抬頭望了一眼窗外。街上行人寥寥,對面的高級商場依然看不出哪裡高級,一切都如無聲電影般黑白而沈寂。

停下忙了幾個小時的寫作,看看身邊無人,終於摘下口罩嘆了口氣,喝口茶。

茶好苦,但苦茶才配這樣的下午。

本週無大事,事務所里並無多少事務,正好抓緊寫書,每日按照字數目標穩步推進。

這本書尚無法與人談論,因為我還沒構思完整,但方向是了不起的,成書目標很偉大。

我第一次把自己要做的一件事定位為偉大,旋即覺得有些自大。

上學時,一位教授說過「只要你做的是前人尚未作過的,就是創新,哪怕每個字拆開看都不是新的。」

默念著這句話寫書,彷彿在進行一個陰謀。悄悄地思考各種結局和插曲,誰都覺得我在瞎忙,誰都說你算了吧,沒人真的理解,更不敢奢望支持。

沒人願意聽你說,也沒人能聽懂,欄桿拍斷都沒用。

先有寂寞還是先有詩人?

我猜先有的雞蛋。

163 記憶

據說人類最早的記憶只能到四歲,之前還不具備記事的生物能力。這是人這種動物的共同缺陷吧,最初三年裡明明發生過的事情卻記不住。據說古代父母去世後孩子三年丁憂就是為了彌補他生命最開頭無端失去的那三年。

會不會人在記事之前的那三年還在孟婆湯的藥性里?像手術後麻藥的藥力還沒消退。

我經常想起弟弟,想起他這個曾經存在過的人,以及我想起他這件事,卻怎麼也想不出他的臉和樣子。

我還總想起一個畫面——裡面有爸爸、叔叔、爺爺和我。我們坐在一個月夜裡,爺爺在編筐,叔叔給我出智力測驗題,我興致勃勃地接連回答正確,於是我用彩筆畫了美術課上剛學會畫的貓頭鷹,畫了一幅又一副,因為那是我唯一會畫的圖。

這樣的記憶很奇怪,畫面清晰,但每次都想到這個畫面總覺得有人造的痕跡。

我也不記得很多後來的事,有幾次同學聚會時有人提起,我才啊啊連聲恍然大悟。其實我仍然沒想起來,但礙於情面不好意思再「想不起來」,啊啊是遮羞的搪塞。

還有很多最近發生的事我都記不清了,甚至包括幾天前上禮拜剛剛發生過的“新”事。

我懷疑我得了某種選擇性失憶症,但也許只是我太任性地故意忘記。很多時候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片刻的恍惚和發呆,其實就是正在經歷這種時刻。我又忘了什麼,或者我又想起了忘了的什麼。

164 秘密

昨天被動地得知了一個同事的秘密,實在不是我所願的。我最恨得知別人的秘密,再小的秘密都不想獲悉。

多年職涯中,我幾乎沒有過變成了朋友的同事,但奇怪的是,在每家公司都有幾個同事十分信任我,總喜歡跟我傾訴他們的不良情緒和秘密。

昨天就是這樣,我突然被人拉住傾訴她生活中的一個變故。我無法走脫,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

故事很老套,影視劇里常有。三角婚外戀情,東窗事發,三方撕破了臉。

有人需要傾訴,我害怕被傾訴,尤其害怕被強行告知秘密和隱私。

即便在我罹患抑鬱症最嚴重的日子里,我也沒有刻意找人傾訴。我有幸身邊有老婆的理解和照顧,也遇到了一個好心理醫生。除了跟醫生傾訴過,我的整個內心都在日常的煙酒和文字裡,燃燒了,揮發了,寫下來就徬彿成了別人的故事。

於是,當時看似世界末日的很多事也就過去了。用老婆的口頭禪說,死不了人。

人生之苦,莫過於生老病死、愛恨情仇。你看這八個字多不講理多不公平!生之後就是老、病、死,說得好像這一輩子就沒一天好日子。由愛及恨,由情生仇。這一生又何苦來哉?

人生之短,迷人仍在執迷。還不趕快去過好有生的每一刻?別再跟我傾訴了,我怕來不及,我們的人生都來不及。

165 蜘蛛

在辦公室覺得累了時,就扭頭望一眼下面的路。

每天是同樣的畫面,談不上什麼風景。即便是,辦公室的風景誰在乎?就像灰姑娘的玻璃鞋,到點兒就得還了。

我在扭頭的時候常看見高層建築上面掛著的蜘蛛人。他們總是無所畏懼地擦玻璃,累了就坐在百米高空的吊籃里抽根煙,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兩人搭伙,看見兩個人時,我總想起「一人不進廟,二人不看井」的古訓。

很多年前有一次我在辦公室扭頭時正與一個蜘蛛人眼睛對個正著,隔著一層玻璃,我和他都無聲地笑了。

他擦完我的玻璃,對我揮了揮手,像個老朋友,好像在路上開車彼此看見了打個招呼,然後一松閘,他就滑去了下一個樓層。

我一直後悔那次沒給他拍張照片,或者跟他隔著玻璃合個影。

Photo by Nick Fewings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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