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徵:後人難以想像的經歷——廣州文革紀事
(一)
翟格用自行車載著妹妹,拼命蹬。他氣喘吁吁,汗水流進眼睛,也顧不上擦,只想著趕快把父親搶出來。
他父親的名字跟他的相像,或者說,他父親給他起的名字跟自己的相像,叫翟克。翟克1933年從中山大學畢業,留在學校當助教,出過厚厚一本《中國農村問題之研究》,後來成為農業經濟系教授、系主任。
1952年,政府學著蘇聯的樣子,搞院系調整,把翟克弄到湖南大學,接著又弄去中央財經學院、山西大學。1959年,廣州辦中南林學院,又把他請回來。
林學院在白雲山邊上,當時是廣州的遠郊。
夜深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天氣悶熱,翟格騎了四五十分鐘車,襯衫讓汗水濕透了,貼在身上。遠遠望到林學院的大門,他的心砰砰亂跳。
「文化革命」開始的時候,省裡定一批「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翟克榜上有名。
這場運動裡,中南林學院的學生特別衝,在廣州家喻戶曉。那天下午,翟教授被揪到市中心的永漢路和大南路遊街。當時正是盛夏,他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脖子上掛著重重的木牌,頂著毒辣的太陽,讓年輕人又踢又打。
翟格兄妹沒法忍受。父親五十九了,這樣下去,不死也殘。
晚上,他們耐著性子,等到十一點半,就推出自行車,像兩只瘋狂的小獸,衝向林學院。
(二)
當時還沒有打派仗,學生們不覺得有威脅。教學大樓居然沒有人站崗。
翟格叫妹妹在門口把風,自己輕手輕腳摸到樓上。他順著走廊找。課早就不上了,多數教室都是空的,桌子板凳扔得亂七八糟。接著他看到一些教室里住著學生。那些年輕人折騰了一天,個個睡得呼呼響。後面是關押「牛鬼蛇神」的屋子。
翟格走進去。並在一起的桌子上躺著五六個人。這些挨整的教授和學校官員心事重重,都睡不著,用驚惶的眼睛望著他。其實教室沒上鎖,學生看得不很嚴,他們大可以逃跑。多年的高壓使挨整的人不但失去了反抗的膽量,甚至失去了逃生的本能。
翟格找到爸爸。他把一隻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別作聲,另一隻手把父親扶起來。
倆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出了大樓,翟格讓妹妹坐在自行車的前槓,父親坐在後架。他跨上車座,左腳在地上撐了幾下,就拼命蹬起來。
校園裡空蕩蕩,他們沒碰到一個人。
回頭這一程,翟格覺得累了。但他不敢放鬆。三個人一輛自行車,很顯眼,而且很容易被追上。他用盡所有力氣,心裡不斷對自己喊:「快,快,快!」
整件事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
翟格將爸爸藏在一個老同學家裡,後來又轉移過兩次。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躲避只能一時。到當局著手恢復秩序的時候,翟克教授自己回林學院投案,隨即被趕到農村乾校,留住了一條老命。
(三)
翟格1962年高中畢業,進廣東文史館老學人辦的夜學院,在英語專業讀書。過了兩年,廣州文史夜學院辦不下去,解散了。翟格先在街道服務社乾雜活,然後到廣州氧化鐵廠當合同工。
「文化革命」在學校鬧起來以後,工廠受影響。工人跟著學生分成兩派。
翟格的老爸是「反動學術權威」。工作組領導的革命派打壓翟格,所以他成了對立的造反派,還當上小頭目。兩派傻乎乎地鬥來鬥去,發動「革命」的人漁翁得利,搞掉對手,接著著手穩定自己的統治。
1967年底,工廠裡掌權的將翟格當反動分子抓起來,開大會小會批鬥。這回輪到他挨拳打腳踢了。關了兩三個月,他被放出來。
後來黨政機關和工商企業不斷「清理階級隊伍」,1970年秋天,工廠要把翟格踢回梅縣老家。
梅縣在廣東的東北部。翟格要求去東南部的惠陽。他說女朋友在馬安公社,要跟她在一起。領導想,反正是下鄉,惠陽就惠陽吧,給他的報告蓋了章。
那時候的宣傳說,國外人民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盼望咱們去解放。廣東挨著香港和澳門,好多家庭在那裡有親戚。外頭是怎麼回事,廣東人心裡有數。所以,從五十年代開始,一旦這頭情況太糟,廣東人就往那邊跑。
政治運動鬧得亂哄哄。從1969年開始,偷渡香港的人明顯增加。「督卒」成了廣州話里的流行講法。這是借象棋里卒子過河,比喻游泳去香港。
經過「文革」頭幾年的狂熱和變故,翟格心裡已經一清二楚:這樣下去絕對沒有希望。他不肯北上,鬧著要南下,就因為惠陽靠近香港。
當時許多滿懷失望的廣州青年都在談論「督卒」偷渡,互稱「卒友」。還有人翻印了邊界一帶的地圖。離開廣州之前,翟格經常上茶館聽人講「督卒」的門道,花兩塊錢買了張號稱是日本鬼子留下的軍用地圖,上面畫著邊境一帶的山嶺、河溪和主要道路。
(四)
把青年學生趕到農村,一年累到頭,還養不活自己,要城裡的父母補貼,這是很荒唐的做法。馬安公社的知識青年,一百個里有九十八個準備逃港,常年下地乾活的,頂多只有一兩位。
翟格到惠東,大部分時間是跟女朋友爬山游泳。「卒友」們管這叫「操兵」。不久,一對廣州來的兄弟也跟他們一塊練。
大清早,四個人一出村子,就扯開嗓門唱:「愉快定眼望遠方,碧水茫茫。一片輕波沒風浪,樓宇密佈在四方。Hong Kong,Hong Kong,真美麗,心嚮往!」
當時每個廣東知青都會唱好多這樣的歌。香港絕對沒有歌詞講的那麼好。但在艱難的日子里,那些歌曲給年輕人一點幻想,使他們不至於完全絕望。
但「操兵」是準備拼死逃命,不是鬧著玩。到傍晚,翟格他們從急流游到岸邊,或者從懸崖回到山下,幾乎沒有力氣走回村子。
有時狂風暴雨,打得眼睛睜不開,四個人會在河裡一起唱:「做知青,哪裡有希望,就要奮起奔前方……做知青,要努力,學游泳!遙望世界那一邊,燈火撩人亂……曙光遲早會出現,青山背後,跨過浪頭K城見!」
密集的雨水直接把歌聲衝進河裡,周圍沒有半點回響。但他們不肯停下來。閃電刺眼,雷聲震耳,他們還在拼命唱。
1971年7月,他們「起錨」了。
(五)
那天大家去趕集,在粵語里叫「趁墟」,熙熙攘攘,上路不容易被發現。
四個知青用自行車把他們載到蝦沖。他們給每個幫忙的朋友十五塊錢,另外約定,如果跑成了,自行車就送給那些弟兄。當時自行車跟現在的汽車差不多值錢。
蝦沖已經挺靠邊界,再走四天就能下海。他們當然不能在公路上大搖大擺,一下自行車就鑽進山林。操了接近一年兵,爬山不算大事。但晚上很黑,攀山崖,下陡坡,穿過樹叢竹林,比白天艱難得多。
第二天半夜,他們被一大片稠密的灌木包圍了,小樹的枝椏縱橫交錯,混亂的野藤糾纏不清。翟格的女友按著手電筒,四個人掙扎了很久才殺出重圍。
他們站在那裡喘氣,然後往前走,過了沒多久,突然之間,幾道強光把他們的眼睛照得什麼都看不見,七八個民兵大吼:「站住!」
翟格女朋友的手電筒把他們出賣了。
民兵是有槍的,四個可憐蟲立在那裡不敢動。
(六)
他們被押到惠陽收容站。
那時知青沒有別的路可走,「督卒」偷渡的特別多。翟格他們被塞進一間大屋子,一百多平方,竟然關了兩百多號人。大家縮著腿坐在水泥地上,白天晚上都一樣, 根本沒地方躺下睡覺。
每天早上放一次風。「卒友」們老是縮成一團,幾乎連路都不會走。整個收容站有五六個那樣的大房,恐怕關了上千人。
最要命的是肚子問題。一天吃兩頓,每餐只有二兩米飯。「卒友」個個十幾二十幾歲,正是最能吃的年紀,全都餓得眼珠子發綠。
一天下午,房門咔噠咔噠地開了鎖,收容站的人在那裡喊:「死人了。誰去抬,多開一餐飯。」
全屋人都舉起手,個個爭著去抬死屍。翟格和另外幾個不但舉手,還蹦地站起來,所以他被選上了。
三個民兵手執步槍盯著。兩個「卒友」將硬梆梆的屍體搬上擔架,扛到收容站後頭的山坡,刨個坑埋掉,回頭多吃了二兩米飯。
大屋裡每天念語錄。那是應付差事,根本不入腦。最實際的是「卒友」們交流經驗,一塊分析失敗的教訓。
進一回收容站勝過學一輪補習班。
翟格現在已經年過七十,他說,那些古古怪怪的經歷要是不記下來,以後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七)
關收容站不是蹲大獄,沒有期限。一個地方偷渡的「卒友」湊夠人數,就成批送走。
翟格他們關了七八天,馬安有十幾個「卒友」落網。於是收容站叫公社武裝部來領人。回馬安的路上,翟格對女朋友說:「咱們還算走運。如果不是旺季,或者一個地方的卒友不踴躍,關進收容站的傢伙就在那裡癟了。」
公社幹部把他們弄回去,臭罵了幾句,就讓他們自己回生產隊。逃港的知青太多,公社的官員早就麻木了。
敗兵們垂頭喪氣地往外走,剛到公社大樓門口,一大幫新老「卒友」迎上來,把他們嚇了一跳。原來各大隊的知青聽到風聲,早就在這裡等著迎接。大家都知道,從收容站放出來的全是餓鬼。沒有「起錨」的卒友已經湊好錢,帶他們去飯店補一補。四輛自行車也騎來了,物歸原主。
於是難兄難弟們互道珍重,跟著自己大隊的知青直奔鎮上的小飯館。
翟格原來體重一百二十多,路過一個糧店,站上擺在門口的磅秤,足足短了二十斤。
在飯店,他們四個怎麼吃都覺得不飽。一位卒友講,聽說餓久了不要吃得太猛,會水腫。
翟格沒在意,心裡想,吃不飽才水腫呢。1959年以後經濟困難見多了。
誰知他大吃了兩天,身上真的腫起來,用手指一摁,窩下去就彈不回來。
(八)
被逮著一次不算事,逃了七八回的大有人在。
翟格他們覺得自己火候不夠,更加拼命「操兵」。寒冬臘月,四個人在河裡凍得直打哆嗦;三伏盛夏,他們身上的皮蛻了一層又一層。
這樣的勞累幾乎不值一提,不知多少卒友摔下懸崖,或者讓民兵開槍打中,被邊防軍的狼狗咬傷,叫海裡的鯊魚咬死,被大浪吞沒。但「督卒」逃跑的知青越來越多,當局對卒友越堵越嚴。
1971年,攔截偷渡的防線在澳頭,第二年向北推到永湖。警察還在廣州的車站和碼頭抓人,看見可疑的青年就搜,找到下海游泳的東西,就把人送進收容站。
於是,靠近邊界的知青又多了一樁差事:幫路途遠的卒友準備物資,省得他們一上路就被逮住,出師未成關局子。幫人準備偷渡物資在粵語裡叫「扔堆」,大概是幫人扎堆逃跑的意思。
裝備是標準的:一個鋁製的綠水壺、一雙帆布解放鞋、一個帆布背包,裡頭是夠吃十多天的花生油炒麵粉。價錢也統一:三十塊一份。幫忙的賺一些差價,留著自己上路用。
需要「扔堆」的卒友將鞋碼和數量之類要求托人帶過來。翟格那邊的知青到縣城去買水壺、軍鞋和帆布包。糧店裡的麵粉和花生油要憑糧票和油票。知青跟農民一樣,是農村戶口,收成後分實物,沒有糧油票。翟格他們只能到自由市場買高價麵粉和食油,回住處用小火慢慢炒。弄得了,擱到路邊相熟的農民家裡,讓訂貨的傢伙自己去取。
農民同情知青,一般都肯幫忙。
(九)
經過一年的準備,翟格和三個朋友再次「起錨」。
因為當局加強了攔截,這回不能再用自行車,全程都靠兩條腿。
又是趕集的日子,他們在鎮上吃過晚飯,就趁黑上路。
準確地說,不是上路,而是上山。在公路上走不了多遠就會被逮住。這次他們不敢用手電,山上的大樹經常擋住所有的亮光,幾步之外啥都看不見。幾個傢伙磕磕碰碰,狼狽不堪。
第四天夜裡,他們決定停下來休息,等天亮再走。
一覺醒來,他們就邁開雙腿。路過一個小水潭,四個人洗了把臉,但沒有吃東西。積水沒有流水乾淨,路上生病麻煩就大了。誰知走了一個多鐘頭還沒有碰到河溪,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們只好蹲在一個小水窪的邊上吞炒麵粉。
到下午五點多,他們已經很累很累,拖著兩條沉重的腿向前挪。突然,六個民兵從兩邊竄出來,用步槍對準那些不幸的傢伙。夜裡打手電容易被看到,白天翻山也容易被看到。五天的苦全白吃了。
這次他們走得遠一點,到了寶安,先被關進那裡的收容站,幾天後轉到樟木頭收容站。那是落網卒友一大集散地,可憐的敗兵們從這個站分撥回各市縣。
(十)
象棋裡的卒子過了河就不能回頭。幾乎沒有任何卒友被抓住兩次就收心養性,洗手不幹。
翟格他們又操了一年兵,然後第三次「起錨」。
這次,他們下了死決心:白天絕不上路,夜裡絕不用手電。四個人晝伏夜行。7月中下旬,天氣很熱,白天在山裡打盹,蚊子叮,蟲子咬,個個身上一塊塊紅腫,又癢又疼,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晚上翻山越嶺,不開手電,不走公路,跌跌撞撞,荊棘勾掛,人人臉上和手臂都是刮痕,腳底的水泡變成血泡。
四個人咬緊牙關,按指南針確定的方向往前走,遇到山就爬,碰到河就趟,一晚大概只能走地圖上三公里的直線距離。但沒有一個人後悔,沒有一個人抱怨。
走了八個夜晚,到清晨,他們攀上一個山頂,突然眼前一亮:大鵬灣!
在懸崖上,可以輕輕楚楚地看到香港的東平洲。他們千百次在地圖上指點這個地方,眼前的小島跟他們想象的一模一樣。
大家都說望山跑死馬,其實望海也跑死馬。翟格他們又跋涉了三個晚上,才到海邊最後一座山。那時已經接近拂曉。卒友們都知道,下了海還要游好幾個鐘頭,必須在天亮之前到達香港。不然大白天浮在水面,非讓巡邏艇逮住不可。四個傢伙在山上躲起來。
第十二天晚上,他們在山上熬到半夜,猜想巡邏的也該打瞌睡了,才背起東西下山。誰知他們低估了距離,走了好久還不到海邊,再遲時間就不夠了。
還好,三個多鐘頭以後,他們到了大鵬灣。
不少「督卒」偷渡都是到最後一步失敗的。四個人不敢大意,蹲在樹叢裡看了好一會。翟格對身邊的患難夥伴說:「記住,到了沙灘,如果有人喊‘站住’,一定要停下來。」
在路途上,邊防軍和民兵一般不會開槍打死人。但卒友到了海邊,就被認為是確定無疑的「叛國投敵」,喝令「站住」還不停,那就開槍往死裡打。
四個人快快穿過海邊的「國防公路」,提心弔膽地踏上沙灘。
月光明亮,開闊的海灘萬物盡現,一覽無遺。這對偷偷開溜的人絕不是好事。翟格他們的心砰砰亂跳。三男一女卯足了勁,拼命衝到海邊,居然嘛事都沒有。
(十一)
原來四個人約好一起游,決不分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塊死,下海之後發現不可能。浪潮很快就將他們衝開了,誰也看不見誰。
翟格一個人在望不到邊的大海裡艱難地爬行。
大概游了半小時,一條船直接朝他衝過來,白慘慘的探照燈光像長劍在海面上來回揮舞。
那時籃球是牛皮做的。翟格把它割開,掏出裡頭的橡膠內膽,在海裡用繩子拖在身後,準備有抽筋之類意外,就作為依靠。看到邊防軍的巡邏艇,他連忙解開橡皮筋,把球膽的氣放掉,整個人沉到水下。
冰冷的探照燈光把他頭頂和周圍的海水射得透亮。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翟格在水裡憋著氣,一點也不動。接近三年,他不知已經練過多少次。燈光移開,馬達的隆隆聲越來越小。他浮出水面,急忙張口喘氣,一個大浪劈頭打來,嘴巴和鼻子嗆滿又鹹又苦的海水。
游了四個多鐘頭,他到了東平洲。當手指碰到岸邊的礁石,翟格長長吐了一口氣。當時只要踏上香港的土地,就能成為那裡的居民。他爬到岸上,四處張望,很快就找到教堂高高的尖頂。翟格早就摸清了島上的情況:教堂邊上有個「差館」,也就是警察局。警察會幫助偷渡過來的人。
警察挺熱情。翟格在「差館」等著。半個鐘頭之內,另外三個夥伴都到了,一個不缺。
警察用快艇把他們送到九龍警署。天亮不久,慈善組織的人就來了,問需要什麼幫助,要不要找工作。
(十二)
翟格在香港的第一份差事是電器推銷員,走街串巷勸人買卡式錄音機之類貨物,後來升到電器行的經理,收入挺好。但他不是安分的人,總有冒險的衝動。1983年,到港十載,他辭掉經理職務,用自己的積蓄開了一家公司。
香港沒有官辦企業與民爭利,經濟發展比較自由。翟格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說,從五十年代開始,「督卒」逃港從來沒斷過。但過去跑過來的,多數沒什麼文化。「文革」時期溜進來的知青受過比較像樣的教育,有本事,對香港的發展貢獻很大。
這話大概有八分實情,兩分自誇。
1995年,翟格開始給自己在廣州念書的中學捐獻,後來以他父親的名義,設立「翟克教授獎學金」,到現在已經獎勵了一百七十多學生。
(注:本文依據採訪翟格先生的記錄,校對其中歌詞時參考了陳協光先生《記憶中的歌》,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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