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说梦
梦中说梦

贪嗔痴三毒入骨。喜深宅,白日梦,华衣美食。

低俗小说 第二十章

上午十点半到咖啡馆,里面人挺多,几乎个个面前都摆着个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桌上只有杯咖啡,因此我朝他走过去。

藤镯在接近他时有异样感,在人间,这是让我们辨认同行的设置。他抬头,起身:“周持盈,终于见面了。”

魏巍约我时,有几分诧异,但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不像在网上时嬉皮笑脸,是很普通的中年男人,那种早上搭地铁去上班,晚上不加班便回家,温和无害又疲惫的气质。

点了杯拿铁。我只是喜欢闻热咖啡的味道,温暖明亮醇厚,但喝到嘴里,总会遗憾,不知道哪里被篡改。

魏巍说他被公司优化了。我了然。

“因为之前修补结界的事?”我问。

“不算。主要因为四十四岁对程序员是很尴尬的年龄。”他自嘲:“但好处是自由了。”

湘西魏家赶尸一脉,当了程序员,四十四岁被炒鱿鱼。一时想不出该讲什么,便沉默喝咖啡。

“你的样子,跟在那边其实很像。”他迟疑一下,说。

我来了兴趣,毕竟从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那头,应该是二十几年前的你。”他继续说。

我看看他:“但你跟在那边时,完全是两个人。还有白夜也是。”

“肯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他说:“我和白夜,术法都有传承。但你不像。”

我好奇,这都能看得出来?

他仿佛知道我所想,微笑说:“比如我出自魏家,其实身上有尸气,不干本行的话,”他停下想想,“就比较倒霉,活得挺失败那种。”

我认真看他一眼,头发花白,微胖,是随时能淹没在人群中的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我从小就抗拒魏家赶尸这个标签,总想着要走另一条路,不是夜路,是朗朗乾坤下的大路。学习很用功,成绩也好,小镇做题家嘛,你懂的。然后考到北京,我还以为自己赢了老天。”

在咖啡馆的爱尔兰音乐与嗡嗡人声里,在这盛世最富庶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魏巍跟我讲他的故事。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北京,毕业,找工作,恋爱,结婚。按步就班,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再也不需要面对湘西老屋,面对那些黄纸朱砂符箓,还有所有赶尸人血脉必须吃上一口的死人肉。

可是,究竟错在哪里?究竟在哪个环节被篡改?是十多年前没有咬牙砸首付,买下通州的房子,还是在孩子出生后不该买某个牌子的奶粉?

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他踩进大时代的坑里,明明很努力,却泥足深陷。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战战兢兢的中年,沉舟侧畔千帆过,可沉舟就是沉舟,无能为力看着所有呼啸而去。

“我打算回湘西。有赶尸的术法,能做的副业很多。我女儿的病,需要很多钱。”他掏出钱包里的照片给我看,“她出生时很可爱的,都说长大是个美人胚子。”

照片里的孩子,瘦弱,头却出奇的大。任何安慰的话都多余,任何同情都廉价。

“你一看就过得安稳,没吃过苦,真好。”他微微叹息:“我前妻,跟我时就特别辛苦,我们大清早一起去挤公交车,再到地铁站挤地铁。北方冬天多冷呀,我想这辈子我们都忘不掉,即使忘记了彼此。”

想起一事,问他:“我们认识有几年了吧,在那头。因为是赶尸一脉所以你被选中?”

“我女儿那会病危。他们找我,算是做了笔交易,保住了她的命。”

我说:“反正也由不得我们选,对吧。连单项选择题都不算。”

他苦笑。

“我旁敲侧击问过很多家中长辈,实在与术法都沾不上边。”转动着腕上藤镯,又讲:“但你知道的,画符一道,我学得极快,快得蹊跷。”

魏巍拿起咖啡杯喝一口,边起身想看黑板上写的糕点名,手一滑,咖啡直接泼到我右手。

我避让时,反倒将自己那杯也撞倒,一时遍桌狼藉,整个右手处全是咖啡。

听到他快速说:“你身上,不只你一个人。他们肯定知道。”

我慢慢拿纸巾擦拭右手,以及藤腕。

然后魏巍看着我,笑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网友见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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