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地丁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紫花地丁，但不管了，就這樣算是也好。

我如何看它，對它又有什么相干呢？從遠古到現在，從出生到死亡，不知有多少人見過它，也命名過它，但這又對它有什么相干呢？風自然是風，雨自然是雨，它的顏色也一如既往，它的樣子也不曾變動分毫。它遠比我們更恒久，正如一只螞蟻偶然抬頭，才發現了宇宙浩淼，可宇宙于螞蟻又有什么相干呢？螞蟻自去看這宇宙，宇宙也無需因為被看，就變了一個樣子。

我這樣想，也這樣寫，唯獨不能這樣遺忘。

人和人之間是不相同的，卻又無法如紫花地丁和我那樣兩不相干。因為我的注視，我自己便有了不同。如果紫花地丁，自覺其紫色，又詫異于自己的分辨，恐怕也會如我一樣踟躇。

彷徨者因為彷徨而得名，紫花地丁，又從何時才被如此相稱？

沒有人在見到花之前，就想象得這樣確實，而見到后，又該如何忘記，成為一座山前的看山之人，一個人面前的一座山。

花兒并不因為我而存在，但對于我來說，我看到了，才確認了我世界里又多了一朵花。可這世界又真地有多有少嗎？難道不是未見它，它也依然在山谷地頭，而我又如何不認為，自己也是花的一個夢？

如此反復，便沒有了盡頭，我知道痛苦，往往如此。

倒是一行不成足跡的貓腳印，讓我有了一種分離。那是早上，走出車庫門口，便看到車窗擋風玻璃上有大概四五個圓圓的灰色印跡，我還沒想到什么，旁邊的人已經說，這是貓的腳印吧？

確乎如此，看上去似乎應該是一只貓的腳印。

我想，不知道在那黑夜里，它為何從此路過，留下了這樣的痕跡，被我所看到。

正如雨后的泥地上，一兩行爪印，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鳥兒，忽然飛過。

今天的市場，則不讓人開心，兩三個肉攤前，都擺著牛頭和幾只牛蹄，而那賣肉的老板正努力分割著案板上的肉。

我是喜歡吃牛肉的，但我確實看了這死的生的肉，卻有一種惡心。

素食者的虛偽，很容易遭到嘲笑。我也如此。但我不是素食者，卻反而有了一種難以反駁的態度。

一只小貓，沒有看到身影，卻因為那四五個小小的圓腳印，讓我覺得一種輕松。看到的，那些死去的牛，睜著的眼睛，卻讓我難以忍受。我相信，如我一樣的人，并不少見，可熙來攘往的市井中，大家似乎不得不習慣于這樣的場景。

如此想來，一朵小小的紫花地丁，即使開得鋪天蓋地，讓那綠草中，到處都是它的世界——卻也是短暫的。

一生只活了一季，但一季似乎也就足夠了。

莊子說，有的生靈，有漫長的時間去度過自己的生命；有的生靈，則朝生暮死，甚至連季節都不曾經歷。但這些相對長短的生靈，無論怎樣，也都是這樣度過了自己的一生。我自然也不會例外，有輕松，便有沉重，有喜歡，也就有了看不順眼的一天。我是如此，那些喜歡和不喜歡的人間，同樣如此。

這可憐可愛的小生命，紫色的，趴伏在地面的，脆弱的，又頑強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去，似乎在這安靜的早晨，也打算弄出一些如貓似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