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一天到晚憂心忡忡。

這樣的人，并不是到了現在，才變得有那么多。

事實上，在古羅馬的時候，西塞羅就這樣對他的朋友說：我完全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當然，這并不是說，他的朋友就確實如此。

世事浮云飄散，對于那個時代，我們能夠知道的，唯有西塞羅自己的文字了。

那么，他所說的憂心忡忡，又指的是什么呢？

那就是西塞羅和他的朋友都在進入暮年，年紀大了，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邁入終結。

毫無疑問，沒人希望自己變老，或者反過來說，大部分人都不認為變老是一件好事。

這當然是一種很有道理的結論。

畢竟變老并不是一種簡單的名詞，隨著變老而來的，是一系列具體而瑣碎的麻煩。

就像有的人認為臉部中風，只是嘴角歪了而已，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對于真正中風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痛苦。以鼻子為中線，半邊臉徹底麻痹，根本動彈不得。醫生看到這樣的病，往往在其他措施之外，還要再開出一瓶眼藥水。

患者驚訝地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醫生用見多了的熟絡態度回答：帶著吧，我的朋友，你會發現不給你那麻木一邊的眼睛滴上，很快就會得結膜炎的。

除了這只能手動開合的眼皮，還有吃飯時，嚼著嚼著，嘴里的食物都會擠到一邊的困窘，當然最重要的是，你會發現自己身體的一小部分，根本就像無情的情人，從此離你而去，不再聽你的甜言蜜語。

中風還是一種可以治好的疾病，但衰老呢？抱歉，如果這真算是一種病，我們根本就沒有根治它的藥，連減緩它都要看自己身體的基因，其先先先先先……祖父祖母，有沒有那點機靈勁兒了。

所以，對于衰老，感到憂心忡忡，實在沒有什么值得害臊的。

我們可以說，自己或輕或重地面對這種麻煩，也有著或大或小的困擾態度，但總不能說自己真把這件事看得似有若無。

就像命運女神的敲門，誰也不想來一個不速之客，但算了吧，這座房子的主人們，你們沒辦法拒絕她的來訪。

所以，西塞羅打算用自己的講述，來消解朋友的憂心，他甚為自信，感到若是做好這樣一件事，「不僅將老年的煩惱一掃而光，而且甚至還使晚年生活變得悠閑而又快樂」。

好吧，看起來，不管他的朋友，抑或是他千年后的讀者們如何感受，他自己是蠻得意做的這件事。

我不是說，到了今天，這些話就能安慰我們。

恰恰相反，在一個人滿腹怒火的時候，即使最善意的關心，也會遭到立時而來的反擊。這反擊不在意罪魁禍首，只為了讓自己無處發泄的怨氣，盡快離自己而去。因此，西塞羅的話，也不是什么脫胎換骨的靈藥。但在我們略有余暇的時候，如果心態正在平衡之中，那么能夠讀讀這些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一直認為，很多憂愁都來自于自己認為，這些問題只發生在自己身上，若是再有一些不能確證的攀比，則會讓苦惱更遲持久而無法散去。這時候，看看書，得到一些關于與自己類似處境的看法，對于人的快樂，是一定有幫助的。

我當然也會變老，事實上這一點，并沒有人會逃過。所以西塞羅才會先告訴我們，衰老很公平，但同樣處于衰老的過程之中，便有不同的對待方式。一些人通情達理、性格隨和、胸懷開朗，不管怎樣都會覺得很好過；可另一些人，性情乖戾、脾氣不好，那么不管身處什么年紀，都會覺得日子不好過。

我們當然很難改變自己的性格，但脾氣是可以慢慢馴服的。

就像我們仍然認為張三李四是個壞東西，但到了一定的年紀，我們已經可以保持一種冷靜，就事論事，而不是就人論事。

這不會讓張三李四變好，但可以讓我們自己，在生活中更加好過。

當然，對于任何生命狀態，我們自己總能適應。這無庸諱言，或者說，同情之外，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慢慢適應。這很痛苦，但無法拒絕。

唯有一件事，無法適應，因為它宣告自己必然到來，但確實始終不曾出現。

我們在衰老的時候，真正的恐懼，可能唯有這一件事，無法根據經驗來應對，自然也沒辦法適應。

但有些事情，還是會想通，只看我們自己愿不愿意成為一個通情達理、性格隨和、胸懷開朗的人。

世上有過很多人，未來也會繼續有，年輕人們都在我們身后，而我們自己則奔向無數人曾經去過的地方。

這很難，但畢竟我們會學習下去。

這就像我在開頭說的，有人憂心忡忡，也有人會為了這樣的人寫一本書。更令人欣喜的，或許還是這兩種人，有時候會合二為一。這會令我們感到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