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軒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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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談寫作:每天坐在桌前,反覆做一樣的事情

我清楚地知道,沒有人會對我說這句話,而我也懷疑,若有天真有個人說了,要我「停下」,我也已經在寫作這條路上像是煞車壞掉的公車般,在人生的旅途中毫無道理地順著我的筆尖狂奔而去。

經歷漫長的猶豫期,在我一早起床什麼都不做的過程中,我終於感覺到彷彿天啓般的啟示,貫穿我的腦門,告訴我:「可以寫了!」

那瞬間,我正提著一大籃衣服跨過陽台門檻。

說是天啟也實在是誇張,但對於坐在螢幕前面寫點「什麼」這件事情,多多少少還是讓我有些抵抗,就像是春天到了,花朵會盛開一樣,雖然深知這個道理,但心底總有個聲音,就像是最近的天氣一樣,難以捉摸、詭譎多變,反覆在夏天與冬天之間橫跳,拿不定心意。

就像是我的決心,搖擺不定。

幾天前,在看完村上先生所寫的《身為職業小說家》一書後,對於同為寫作者來說,我對他個人所述:「對於寫作,我從沒有感覺到『好辛苦,寫不下去了!』,若是辛苦為什麼要寫呢?我不大懂。」,大致如上的說法讓我感到慚愧無比,但我就是他筆下所寫的,那些深覺「寫作是件辛苦事情」的那些人,但卻還是一直寫下去,也心想,為什麼我得這麼辛苦呢?

對於書寫這件事情,我沒有感覺到懷疑,在漫長的數年中我一直反覆問自己,為什麼我得寫?但最終事情總沒有個確切的答案。

 

幾年前我曾寫過:「是因為我從小聲音就小,意見不被重視、無足輕重,所以我得寫。」

也寫過:「因為我喜歡,所以我寫。」

但說到底,這兩者原因都沒這麼站得住腳,在巨大的惰性,以及漫長的日常生活中,當我面對別人問我:「你為什麼想寫?」之時,好像這兩個預先準備的「體面答案」並不這麼讓我在說出口之時感覺到:「啊!對啊!這就是我之所以寫作,之所以以『作家』身份自居的原因啊!」。

在面對文字之時,我感覺到深沉地落下,一顆在以生活為名的巨大汪洋中載浮載沈的心,也因此可以透口氣,像是在寫作之時我可以找到一種靈藥,一種可以在海水中呼吸的靈藥一般,我得以穿透生命、穿透生活、穿透任何意識,緩緩地在人生的記憶中、日常的反覆中跳脫,得以安定自己的心,如同入定般坐在桌前,在塵世的洪流中禪坐,感覺到平靜,感覺到安寧,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邊界,感覺到無盡的力量在雙手彈跳之間湧出。

我想,這是我想繼續寫作的原因。

 

辛苦,但卻感到富足。

我很喜歡娜妲莉紀錄他與片桐禪師的對話,很多本都有。

因此,此刻我依舊端坐在書桌前,寫著這篇文章。不求完滿也不求功成名就,我所求的也就只有求「寫」這件事情本身而已。

我想起娜妲莉.高柏,想起她曾問他的禪師師傅,為什麼鼓勵他用寫作做為一種修行方式。禪師則說:「因為那就是你的方式。」,寫作也是一種坐禪的方式,透過書寫這個行為本身與自己的內在對話,讓心定下來,讓意識回歸純粹,讓人心回歸無欲無求,從而只剩下寫作本身而已。

寫,本身就是一種目的。

 

所以,我為了什麼而寫?這個問題真的這麼重要嗎?

 

寫作本身「需要」原因嗎?「需要」一個明確的目的嗎?

至少對我個人而言(我也無法為你發聲),寫作本身就是目的,光是每天讓自己好好安放在桌前,任由意識爬過我的腦,穿越我的肩,撫過我的唇,走過我的手臂,最後順著指尖而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目的,也帶有一種神秘色彩,帶有一種彷彿參悟般感受的覺察。

此刻的我,盡力不讓意識散去,感覺到自己努力地安放在桌前的辛苦,努力克制自己的飢腸轆轆,努力確立在這瞬間「寫」這件事情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也不誇張地說,此刻我可以放棄任何事情,只為了繼續坐在這裡,坐在此處,如同佛陀坐在樹下,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所以,我為何而寫?

這就是我此刻的答案。

 

每天努力讓自己空下一段時間,排除萬難地坐在桌前,好好把雙手放在鍵盤上,只專注在「寫」這件事情上,對我來說就是我之所以繼續寫作的原因。

這件事情本身很讓人難受,讓我想起小時候學書法時,老師總要我在開始練習之前,先好好地磨墨,這種近乎無盡、無法衡量的完成標的,讓我痛苦萬分,幾近發瘋。沒有標準、毫無目的地「磨墨」,就如同此刻我繼續地寫一樣,我不知道盡頭在哪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刻可以對自己說:

「夠了,從今天開始你別再寫了。」

相較於還是孩子的我,總在教室後方等待老師說的那句:「好了!你可以休息了。」,此刻我清楚地知道,沒有人會對我說這句話,而我也懷疑,若有天真有個人說了,要我「停下」,我也已經在寫作這條路上像是煞車壞掉的公車般,在人生的旅途中毫無道理地順著我的筆尖狂奔而去。

Photo by CHUTTERSNAP on Unsplash

磨墨是種鍛鍊心性的方式,在反覆操作的單調過程中靜心。

我想寫作也是如此吧?

 

我停不下來,也不願停下。

即便寫作如同磨墨般辛苦,且亦同樣沒有標的(畢竟墨汁可有現成的),但我確實透過這件事情感覺到自己的心「定了」,在意識深處緩緩爬行,在日常生活的待辦事項中跳脫,如同漫遊的鬼魅,在巷弄間遊走、在百貨公司大廳中尖叫狂奔,甚至在十字路口間漫舞。我可以做任何事,在想像力窮盡之前,我擁有一切權力。

我感覺到自由。

 

我透過寫作擁有了一切,這件事情是種折磨也是種享樂。

透過書寫這個行為在掙扎抗拒與喜悅之間擺盪,於是每天在我睜開眼睛那一刻,我都會問自己:

「今天什麼時候要寫?」

我會先斷然拒絕,之後卻在每一刻時光流過我身軀之時,感到後悔、感到猶豫,最後我會在無意識之間坐下,雙手放上鍵盤⋯⋯

開始寫作。

 

如同此刻的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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