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不負如來不負卿
No.483,不負如來不負卿。
第一次知道倉央嘉措的名字,是大學時期在批兔偷看的某個個板,比我年長幾歲讓我偷偷羨慕的陌生學姊,暱稱是「倉央嘉措為我歌唱」。那句子真是少女才有的美麗傲氣。當時的少女如今都已經進入中年,個板隱跡在數位之海,不知道在她心底,倉央嘉措是否仍在為她歌唱?
2014年去青海,我對自己的無知其實感到非常挫敗,回來以後讀了幾本西藏歷史,抗暴訪談紀錄等等,也順便讀了幾個倉央嘉措詩集的不同譯本。可是知識越多,越覺得難以面對。比如勾起這一切的其實是一路上我們反覆聽的(因為車裡只有兩張CD)〈在那東山頂上〉,在我的記憶中那首歌就是悠長繚繞的海拔4000公尺山路,高高的雪山、氂牛與天空,轉瞬的邂逅分離,還有夢幻虔誠的倉央嘉措。可是,那首歌也同樣是一種漢人將少數民族文化通俗化、甜美化、從而掩蓋他們真正困境與衝突的表象--歌手身為去偏鄉支教的漢人,被包裝出少數民族的形象(不用管到底哪一族,只要符合漢人想像中的邊疆就好),成為官方族群和諧的樣板,唱的每首歌都是咬字標準的普通話。我也不能忘記川北載我們去色達那個藏族司機,他車上放的音樂是歌詞可怕到讓我下巴差點當場掉下來的廣場舞神曲〈好了傷疤忘了疼〉,對照之下極其諷刺。當然或許這些事也都還有更光明的看待角度,但對我來說,那就像是真的期待世間有某種雙全法,可以不負卿也不負如來。
其實倉央嘉措最有名的這兩句「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完全是曾緘自己超譯的神來之筆。于道泉的譯本就僅有:「若要隨彼女的心意,今生與佛法的緣分斷絕了;若要往空寂的山嶺間去雲遊,就把彼女的心願違背了。」從其他現存的倉央嘉措詩歌看來,這種正反並列其實比「雙全法」的統合更常出現。大約這也是較符合民歌形式的。曾緘的譯本裡時有這類的靈光。另一首也很著名的「第一最好是不相見,如此便可不至相戀;第二最好是不相識,如此便可不用相思」(于道泉譯)也是,在曾緘筆下變成「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辛苦作相思」,跳出的結語令人拍案,後來中國網民續的那一堆亂七八糟偽作「第三最好」、「第四最好」完全無法相比。關於翻譯中創作的幅度能有多大,我沒有什麼堅持,如曾緘或我私心非常喜歡的廖偉棠《尋找倉央嘉措》中的翻譯(或者該說改寫)都能讀到大量在原作基礎上另外翻出的新意,是極感人的事。
至於曾緘寫倉央嘉措生平的〈布達拉宮辭〉,我總覺得寫得太煽情,學〈圓圓曲〉的影子很深,文辭典雅遠比不上吳梅村,但有愛的程度可能更高,至少我第一次讀就全身發冷(但也可能是因為那用字令我尷尬病發作......)。同樣經由漢人轉譯,上面幾位譯者就並不給人那種強迫的文化粉飾形象,我想就是因為有愛吧(原來雙全法是這個!)
查資料時才知道,曾緘在文革中被迫害而死,據他孫女所說「屍骨無存」,而且因為連骨灰都沒有,導致後來很難平反。不曉得為什麼,得知這件事後再回頭看他的詩,都有不同的感觸。作為一個後世讀者,評論前人的作品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然而,活著從來就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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