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16) 招生

我還在台灣的私立中學教書那幾年，雖然各校的做法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出入，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招生。大私校雄踞台灣中部，規模如此宏大，不見得是學校教學多有特色，招生倒是真的很有一套。

招生對私校的重要性在哪呢？我的同事鐵拐李老師總是咧著嘴說：

「沒有招生，就沒有學生；沒有學生，就沒有班級；沒有班級，就不需要老師；不需要老師，我們就失業了。所以認真招生，就是認真求生。」

初聽他這番話，心中覺得他的邏輯還挺清楚的，但在大私校待得久了，才知道並不是他多有智慧，而是校長經常在會議當中說，隔年，當新進教師對我抱怨大私校重視招生績效，強迫所有教師都出門招生的時候，我也能苦笑著對他順暢地說出這番話了。鐵拐李老師還在旁邊加了一句：

「加油啊！你還可以在脖子上掛一塊牌牌，上面寫：『我要活下去』。」

招生這件事對教師這個工作來說確實是額外負擔，而且令人感到不舒服。私校教師有機會就往公立學校跑，除了薪資福利退休年資計算落差甚大之外，招生工作大概也是環境推力之一。

但也不是所有的私校教師的招生壓力都一致。

例如名聲比較好的私校，招收學生就會容易許多，很容易就達標；但名聲比較差的學校，招收學生就會比較難，甚至還會有國中生（台灣的初中納入國民教育，叫做國民中學）對來招生的老師回以嘲笑的眼色，大概就是一種「你那什麼爛學校，也來招我這樣的學生，這不是羞辱我嗎？」的意思。

你別覺得我說得太誇張，這樣的眼色臉色我在台灣私校教書那幾年還真沒少遇過。

有些科別會比較好招生，例如幼兒保育科（幼保科）的老師，打扮得漂漂亮亮，帶上幾個長得比較漂亮可愛的學生，去事先約好的國中，表演一下可愛的舞蹈、把氣球扭轉成可愛的小狗小貓小猴子，通常就能達成學校要求的配額。幼保科張主任某次對我說到這件事情，兩手一攤說：

「你別說我們在耍猴戲，職業無貴賤，耍猴戲也是一門偉大的工作。」

只不過，考教師證的種種教育學程，就沒有一門課是教招生的。完全在教師這個工作的認知起點之外。

有些職科老師會跟班上學生說：

「你們回家看看有沒有家人還是鄰居比較不喜歡讀書或是書讀不好的，來找我報名，我可以盡量讓他們畢業。」多少有些學生會帶人來報名。

還有些老師會告訴班上學生，介紹人來報名就讀，一個讓他抽佣多少。

有的老師跑到網路上（當時台灣的網路剛剛開始盛行）到處開帳號打廣告，讓人打自己的電話報名。報名是認畢業證書的，就像古代認割下來的耳朵記戰功一樣，只要聽說哪裡有畢業證書，再遠都跑去收。

有的老師會去買國中生的電話號碼，直接打電話到國中畢業生家裡，就像補習班常做的廣告電話那樣。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國中生的電話號碼不是個資嗎？這玩意兒上哪裡買？說起來也沒有啥，那些大多是從國中的行政處室流出去的。私校的行政主管跟國中端的主任多半有點交情，用點交情，給點好處，就能拿到號碼。雖然你問打來的人怎麼知道這個號，他會告訴你這是隨機的，但隨機抽取對象又怎麼知道人家的名字呢？

有個學生說他接到大私校的老師打來電話，劈頭就說：

「恭喜你錄取了某某商工（大私校的校名）！我是某某某老師，特別通知你繳交……」這學生心中納悶，那個時候公私立學校是分開招考的，根本沒報名啊？怎麼就錄取了？他也是傻，只要你願意，不認識字我們都錄取啊！

我跟大頭吳老師都是共同科（國文、英語、數學、自然、社會）的老師，既沒有辦法帶著學生去參加什麼招生博覽會表演才藝，也做不到拉下臉來請職科的學生幫忙找親朋好友招生。在大私校的那兩年裡，我對學校招生的要求都採取擺爛的態度。有一次，我問了鐵拐李老師：

「我們隨便招來的學生，真的能夠在學校裡順利念完三年畢業嗎？」

李老師表情困惑，眼神迷茫，彷彿我問了「超人大戰關公誰會勝利」這種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沉默了幾秒，他開始笑：

「那不重要啊！重點是，他入學了，學校收到錢了，你續聘了。對吧！」

「可是這樣學生的興趣、成就……難道這些都不干我們的事情嗎？

你的意思是說……It’s not our business？」

「哈哈哈……」他笑得更開了，多年後面對自己的研究生，我知道那是種對愚蠢問題的嘲笑：

「NO！ It’s our business！ It’s all business！ S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