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月色】山地會館
人生中總有一些十分不經意的風景會留在記憶裡,明明是完全不重要的事情,但幾十年過去了,有時還是會想起。
我讀初中時(也就是一九八幾年),上下學是搭公車。
有一天,有一位山地青年(彼時尚無「原住民」這種稱呼)在某一站上車,背著一個大背包,問司機先生這公車有沒有到「山地會館」?
司機先生是個外省中年人,用某種外省腔調問說:你要去「山西會館」?
年輕人說「是!」,然後又說一次「山地會館」。
司機先生追問,到底是不是「山西會館」?
我在旁邊看著他們來回問答,最後司機先生搖搖頭,說他不知道「山地會館」在那裡。
那個山地青年就背著大背包下車去了。
我看著下車的背影,忽然發現這位山地青年有著一臉的風塵,該不會是才剛剛到台北吧?是不是以為出了台北車站,隨便找一班公車就可以到「山地會館」?
當他發現根本沒有人知道「山地會館」在那裡的時候,偌大的台北市裡,該要何去何從呢?
不過,聯考制度下初中生是既煩又忙的,我彼時只是有這麼一個好奇(好可憐的山地人?沒見過世面的山地人?),並不是有什麼悲天憫人的感懷。
但不知為什麼,這件公車上的小插曲一直留存在我的記憶裡,我發現我自己多年來一直有個懷疑,那就是在當年的台北市,到底有沒有「山地會館」的存在?
孤狗大神出現後,我也曾扣問之,並沒有找到答案。
我只查到,在以前的花蓮市,應當是有間「山地會館」的。該處所在日本時代稱作「高砂寮」,是給日本時代的高砂族即黨國時代的山地同胞能暫時捿身的處所,像是個免費客棧。
後來被軍方占用,有花蓮縣秀林鄉的「山地同胞」到台灣省議會陳情,希望軍方可以歸還,充作山胞招待所使用。
會不會,當年那位山地青年的老家在花蓮,以為每一個地方都應當像花蓮市一樣,有一個「山地會館」可以借住?
總之,幾十年來,不知走過了多少台北市的大街小巷,看過不少中國各省、甚至各縣城的同鄉會。那些招牌很多都已經老舊斑駁,或許同鄉會已經不復存在,只是招牌沒有拆除而已。
我沒有印象看過山西會館,但總覺得,在台北這個城市裡,山西會館確實曾經存在過(或許目前還在),只是我不知道在那裡。
然而,我很懷疑,當年的台北市會想到要留一間山地會館,給台灣真正古老的主人。
於是乎,又想起我讀大學的時候,發生的原住民正名運動。老三台的電視新聞裡,國民黨的高官們,氣呼呼的說,如果山胞叫原住民,那我們算什麼?
對啊!你們算什麼?
董橋先生的《舊時月色》,文筆真是好極了,有些也提到他的台灣的留學往事。然有時重讀一些,比方說黃春明先生的小說,便也覺得,舊時月色下的美,只在有光的地方。
其實我一直在有光的地方,只是偶爾會瞥見闇影下沒有浮光的掠影。我並不確知沒有光的地方到底長成什麼模樣,只能記下印象,好像留了一條通道,似乎如此,當海潮湧現的時候,還可以淹到我的腳。
我可以聞到鹹鹹的海風,那是一種比月色更濕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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