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萬人當免費國際志工，是自由浪漫還是勞力剝削？

在義大利西西里島上的一間叫Casa Verdi的背包客棧，一位來自阿根廷的男孩協助我入住；客棧經理是一位來自波蘭的年輕女孩，她替我準備了一張工作用的桌子，桌上還配了一個古董琉璃小黃燈，她貼心地為我明天早上11點的跨國會議整理了一個房間。

晚餐是另外一個阿根廷少男煮的，我與背包客棧負責人共餐，他是一位黎巴嫩人，目前正在羅馬一間大學修碩士，課程已經結束，只剩下畢業考與論文，所以他來西西里島工作。

讓我吃驚的，不是西西里島一間小旅店工作夥伴的國際化，而是所有的工作夥伴都是不支薪的志工，就連負責人和經理都是志工。來自黎巴嫩的旅人白天在旅店幫忙，晚上在韓國餐廳打工；而來自波蘭的經理，晚上在愛爾蘭酒吧打工，這才是他們真正收入的來源。

他們樂於每日在旅店排班，打掃換床單兩、三個小時，換得免費住宿與伙食，也省去所有水電瓦斯等帳單。至於每位夥伴存到錢以後下一站會去哪裡？那真是只有天知道。

「打工換宿」與「背包壯遊」的數位進化

打工換宿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蘭嶼等台灣夏天熱門風景區的民宿，都會用「包吃包住」尋找願意花一個夏天當志工的夥伴。但你可曾想過，用兩、三年「打工換宿」，幾乎不需要花錢，就能走遍一百多個國家？

數年前流行一時的「沙發衝浪」，雖能讓你省下住宿費，但通常主人只願意收留一、兩夜；而在平台媒合當志工，最短需求起跳都是一個星期。一些熱門單位與地點，可能需要提前在半年前申請，譬如在西班牙的觀光景點，志工並需承諾工作三個月，對方才會答應。

熱門觀光城市的志工缺一向搶手，一位墨西哥來的營養師Daniela，就靠著當志工免費在倫敦住了六個月，在伊斯坦堡住了一個月。因為親切可人，表現優異，兩個申請志工的單位還付給她一些津貼，她的英文也在那半年精進，皆大歡喜。

志工資訊從哪兒來？除了極富盛名的worldpackers.com，還有在世界各地種樹的walkaway.info與老牌的HelpX.net，志工需求遍及100多國家，有各式各樣的線上外語課程可供學習，還有許多資深的國際志工背包客提供經驗分享。專攻旅遊保險領域的保險公司與旅行相關行業也找上該平台，提出各種合作方式。

目前，歐洲幾乎所有背包客棧與農場務農的工作夥伴，都是申請來的免費國際志工。

例如一個阿爾巴尼亞南方邊界的農場，12位工作夥伴全是各國志工。志工服務不僅是打掃六間客房、餐廳供應給客人的三餐、更新網站與社交媒體的照片，還需要照顧農場裡的動物。當新來的夥伴勞務工作做得不錯，申請志工的主人就會支付小額款項，讓對方多留一些時間。

計畫主人與志工的媒合方式

除了歐美，你還想去更遠的地方嗎？除了南極洲和北韓等特殊地區可能找不到前往服務的管道，無論你是想去萬那杜幫助一個農場女主人，還是去烏干達幫忙管理一個社區圖書館，媒合平台都有。

想靠著在當地服務換取包吃包住的志工們，可以花好好研究這數萬個來自世界各地的計畫，找到讓您心動的計畫，仔細研究之前志工的評價，然後直接與計畫主人聯繫，提出申請。

在非洲，許多計畫與教育和社區經營相關；主人和志工通常會先安排一場視訊面試，雙方提出想問的問題，譬如：是否供應素食餐點？是否有過敏？是否需要買旅遊保險？

不同於Uber只有乘客找司機，國際志工媒合平台提出志工申請計畫的主人，也可以邀請志工前來服務，尤其具有特殊技能的人才特別搶手。譬如：提高社交媒體曝光度、影片剪接、照片編輯等，農場主人極需要志工們在社交媒體上協助提高農場曝光度。

平台限定志工一週工時不得超過30個小時，有些單位甚至提供套房；更有些單位週休三日半，每次只工作兩到三個小時。詳談後，主人會正式提出邀請；志工確認後，雙方便算完成合約，任何一方毀約都可能會留下差評。

500萬人正使用志工平台移動，這代表了什麼？

來自英國的泰勒，進入大學兩個月後便辦休學了，他覺得英國高等教育學不到東西，於是跟著教授執行了幾年永續經營計畫。但最後，他還是背起了背包離開英國，朝著遠方慢慢移動。從一個農場到下一個農場，他用雙手在每個走過的農場勞動著，見到他的時候，他正用鑽頭給一個木架打釘子。

三大志工平台APP下載使用人數便有500萬次，這還沒算上三個媒合網站與臉書、IG社團上找志工的人數。在平台上，你可以看到歐洲志工需求量最大的，都是位於鄉下的農場與位於城市與觀光景點的旅店。

在歐盟去年的人力短缺報告中，這兩種職業都常年排在極缺工的前十名，在歐洲移動的大量志工，只是剛好填補了這些單位在人力上的短缺。這也稱不上什麼公益服務，因為招募志工的都是私人營利單位，利用每年有大量年輕人想在歐洲旅行的地利之便，用一張床與三頓飯解決常年招不到工的問題，甚至進一步節省了人事支出。

許多年輕人在疫情時辭掉工作或離開學校，人生短暫，世事無常，他們沒有選擇將人生搬進無止盡的線上會議與網路課程中，而選擇去遠方體驗人生。這些在家鄉不可能鋪床掃地洗衣煮飯的年輕人，到了想去的遠方，開始無償為其他單位做一些不曾做過的事，換取生命的經驗。他們一路上認識新夥伴，各分東西後，再認識其他夥伴。

幾乎每個人都告訴我，他們不知道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他們沒有為這趟旅程設定一個結束的時間，他們只是好好地在星空下吃飯聊天，心滿意足地過完這一天。

一位在西西里島小旅店的親切盡責的阿根廷夥伴，前一夜還與大家聊著天，隔天手機收到巴賽隆納小旅店的召喚，當下就收了行李上路前往巴賽隆納，奔向下一站，所有人站在門口與他熱情擁抱，送他一程。

沒有業務壓力，沒有升遷競爭，這些人將自己放在一個愉快的位置，若有任何不愉快就當下說再見，這是一場好聚好散的宴席。正如同中國年輕世代放棄內卷的躺平，台灣年輕世代不婚不生不買房的小確幸，疫情世代正經歷價值觀的轉變，「升學就業買房買車結婚生子」不再是成功人生的清單，甚至「成功人生」四個字，都被他們打上了一個大問號。（延伸閱讀｜老車站改成冰菓室、吸引600人山村換宿——沒落小鎮成「有收房租的IKEA」）

「貧者越貧富者越富」的惡性循環

這種免費的「志工經濟」，看似浪漫自在，卻也有不少爭議。

以前面提到的西西里島的小旅店為例，一日收入約400歐元，一月收入約為1.2萬歐元（約新台幣30多萬元），人事費用為零，只需要支出水電衛生紙生紙等雜費。本文第二段的阿爾巴尼亞農場一日收入約為800歐元，一月收入2.4萬歐元（約新台幣70多萬元）；有類似情況的蘇格蘭農場，擁有15位志工，每月還會收到約為一萬英鎊的政府補貼（約新台幣30多萬元）。

這些有土地、有旅店、有收入的私人營利單位，在低薪時代缺工的解決方式不是提高薪資，而是找免費志工，省去了所有的人事成本。這到底算不算是另一種勞力剝削呢？

在歐盟國家，在合法聘用一個員工後，在無重大過失下要開除職員十分困難。以法國為例，新人工作一年就有一個多月的支薪假期，北歐國家婦女生產可領兩到三年的支薪育嬰假，這些人事成本對小本經營的小店而言，一直都是很棘手的問題。

如今，湧進的志工替他們省掉這些麻煩，表現不佳可以直接說再見，永遠都有新替補的志工。（延伸閱讀｜台灣是已開發國家，為何工時卻跟墨西哥一樣長？因為老闆沒做這4件事）

然而，歐洲有許多沒有身份的難民或移民，他們原可依靠當日領薪的農場體力活養活自己，「志工現象」也使他們求生之路更加崎嶇。

阿根廷人K，祖輩是義大利人。他在阿根廷通貨膨脹與經濟破產難以求生後，帶著500歐元前往歐洲求生，希望合法取得義大利公民身份。但因為實在付不出2500歐元的文件申請費用，只能輾轉在農場轉取微薄的非法收入；但每個農場此時都住滿著各國志工，讓他的處境更加艱難。（延伸閱讀｜捐款創歷史新高！瑞士社會如何與2.5萬烏克蘭難民磨合？）

無法說真話的評分機制

從美國到歐洲各國輾轉一年多的背包客麗莎，因為志工的經驗豐富，在平台上極受歡迎，許多單位邀請她來服務。

她坦白告訴我，無論主人態度的好壞，不管平台描述的工作內容是否屬實，她都只給五顆星，並留下正面評價。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她害怕要是給主人負評，其他主人就會因顧忌而不願邀請她來當志工了。

麗莎告訴我，她曾在德國的一個農場服務，去了才發現那並非農場，而是一個收容30多個有狀況孩子的中途之家。德國政府每個月依照孩子數目，給予該中途之家超過一萬歐元（約新台幣30多萬元）的補貼，但農場主卻沒有請心理醫師或精神科醫師，也沒有請特教老師，而是找30多位免費志工來幫忙。

麗莎為此感到十分憤怒。當她請教中途之家如何給予孩子專業的幫助時，農場主人說，當孩子在農場種菜和照顧動物，孩子的心就會「被大自然療癒了」。

麗莎相信，與動物相處的確有助於穩定孩子們的精神狀態，但中途之家有許多受到暴力對待的孩子，也有先天性精神疾病的孩子，他們都需要專業心理師與精神科醫師長期輔導。麗莎擔心，這些孩子不但沒有接受專業照顧，除了農場生活，也沒有學習其他技能；孩子們成年後離開農場，該何去何從？

儘管麗莎有千百般不願意，依然給了這農場正面評價，只因為「評分機制」是互評的——當麗莎需要農場主人給予正面評語時，她也只能給農場各方面滿分。

還好，志工們可以看到之前在該單位服務的其他志工，並私下傳訊息詢問真實工作情況。雖然偶爾會無人回覆，但至少存有其他可以探口風的管道。

祝您旅途愉快。

其他好用的移動小撇步

除了在全球可當志工服務，可包吃住，並在當地生活免費生活之外，還有許多可以協助您省錢環遊世界的方式。

租車公司提供甲地租車乙地還車的服務，而租車旅行的人通常有熱門路線；因此你只要願意「逆熱門旅行路線開車旅行」，便可能可以花30元台幣就租到車上路。詳細內容可以查找Indie Campers、iMoova和Just go等租車網站。

此外，在許多人出門度假時，家中可能有貓狗與植物需要有人照顧；因此也有平台可以媒合該項服務，您只需替人看家遛狗，就能免費住在這些房子裡，相關網站有TrustedHousesitters、Nomador和HouseCar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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