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101 1: 什么是小资产阶级性

在今天的共产主义者（尤其是毛派）的叙事中，“小资产阶级性”这个词有着严重的滥用，甚至快成了一个“口袋罪”。这不仅是不负责的，也是危险的。因此，我认为有必要梳理清楚什么是小资产阶级性。

方便起见，下文“小资产阶级”简称为“小资”，“小资产阶级性”简称为“小资性”。

1、小资产阶级

那么首先要说明，什么是小资产阶级。

根据马克思的定义，小资主要指的是在资本主义刚刚兴起的时候，大量的小企业主、小作坊主。

这些人的小企业、小作坊有可能是封建时代遗留下来的家产，也可能是在自由市场时期（即资本主义早期）通过原始积累获得。

但到了资本主义中期，自由市场时代结束，市场中开始出现体量巨大的寡头。

而这些小作坊主是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大工厂主的，因此，在资本主义中期，他们往往面临着巨大的压力，随时有破产（被抛入无产者的队伍中）的风险（见《从自由市场到垄断》）。

而到了资本主义晚期，小资作为一个独立的阶级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要么是只能在第三产业的边缘中挣扎着的个体户，要么沦为了大资本的附庸（见《阶层固化》）。

因此，在今天（尤其是欧美等发达国家），严格意义上的小资可以说基本上已经消失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小资性也会跟着消失；因为小资性并不是小资独有的。

2、小资产阶级性与中间阶层

什么是小资产阶级性？毛泽东在他著名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一针见血地指出：

中产阶级主要是指民族资产阶级，他们对于中国革命具有矛盾的态度：他们在受外资打击、军阀压迫感觉痛苦时，需要革命，赞成反帝国主义反军阀的革命运动；但是当着革命在国内有本国无产阶级的勇猛参加，在国外有国际无产阶级的积极援助，对于其欲达到大资产阶级地位的阶级的发展感觉到威胁时，他们又怀疑革命。

用更加具有普遍性的语言总结出来，小资性就是：他们一方面受着大资产阶级或帝国主义的压迫，因此在革命低潮时支持革命；但是又因为他们自己占有着一定的资源、比底层无产者的地位高，因此在革命高潮时又要反对革命。

有一个自称为戴季陶“真实信徒”的，在北京《晨报》上发表议论说：“举起你的左手打倒帝国主义，举起你的右手打倒共产党。”

但毛的这句话描述的是当时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而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资。

这必须要结合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来看。毛写这篇文章时是1925年，那时中国社会的最高阶级并不是民族资产阶级，而是依附于欧美、日本的帝国主义走狗，也就是买办。

而民族资产阶级则受到买办的打压，是不折不扣的中间阶层。

这与今天的中国和欧美国家的情况完全不同：民族资产阶级是最高阶级，而不是中产阶级；他们不受到任何更高阶层的压迫。因此，他们并不会在革命低潮时支持革命，而是无论何时都对革命持有坚决镇压的态度。

要理解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国家的小资产阶级这样摇摆不定的行为，我们必须结合他们“中产阶级”的地位来看。

然后我们就会发现，小资产阶级性的本质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寻求阶层跃升。

在1925年的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支持革命是为了给无产阶级争取利益吗？并不是，他们的本质目的是要赶跑买办，从而自己成为最高阶级！

他们之所以支持无产阶级革命，不过是因为自身力量太弱，无法独自对抗买办。

因此，当共产党要把他们手中的资本“共产”了时，他们就要变成无产阶级、阶层要下降了，他们当然要反对革命了。

不只是中国革命，我们在世界历史上的其他革命中也可以看到同样的事情。

例如俄国二月革命，资产阶级政府虽然反对沙皇，但是他们并不与布尔什维克利益一致；在沙皇被推翻后，他们立刻从工人阶级的盟友成为了敌人。

德国十一月革命，社会民主党人在德皇将权力交给他们后，立刻开始镇压德国共产党。

还有法国二月革命、毛时代后的中国、布哈林主义等等，都体现了这一反复横跳的特性。

3、小资产阶级性在不同阶级中的体现

接下来我们需要理解是什么赋予了中产阶层以小资性。

这部分分析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许多自称“马克思主义”者的人对于小资性的批判仅局限于道德攻击，这不仅是不负责任，而且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小资性的体现：因为在道德上贬低别人的目的是抬高自己——这也是一种阶层跃升！（见《论道德6: 德之贼》）。

让一个人有阶层上升意愿，需要有三个基础：1）阶层上升的能力（至少是他们自认为）；2）阶层上升的机会；3）认为自己高人一等（阶层上升的意愿）。

比如，为什么说很大一部分学生有小资性？

1）学生有知识、技术，这提升了他们的稀缺性，使得资本家会给他们付出更高的工资

2）学校的选拔机制赋予学生阶层上升的机会

3）学生（尤其是大学生）将来对标的工作往往是白领、律师、医生、工程师、金融家等“高端工作”，这难免会让他们生出一种高人一等的错觉。

再比如，为什么白领和很多技术工人也有小资性？

1）他们的技术和学历给了他们能力

2）资本家愿意出更高的工资，这给了他们机会

3）他们因为前两个原因认为自己比体力工人更高等

还有如，为什么很多政府公务员（如警察）、和公司管理岗有小资性？

1）他们通过自己的能力成为了资本家的依附阶层

2）他们的工资往往稳定且不低，就好像自己有了生产资料

3）他们往往以底层劳动者的上级出现

还有一类人，目前没有正式的名称，但他们往往幻想能够和一个有钱人结婚，从而加入富人阶层；或者与有钱人谈恋爱来获取钱财。

这类人往往还深受消费主义洗脑；这是因为消费主义的逻辑是“你的消费能力越强，你的地位越高”（见《消费主义》）。

因此，这类人通过疯狂的消费来模仿（他们幻想中的）富人，给自己了一个阶层跃升的幻觉，哪怕他们已经因为过度消费欠了一屁股债。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上面举的这四个例子都不直接拥有生产资料，他们就属于广义上的无产阶级。

因此，他们事实上受着大资本家的压迫，于是也会对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暗暗支持；但是，由于依然抱有阶层跃升的幻想，他们往往不去拥护、争取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只是借此来增加自己进行阶层跃升的筹码。

最后需要注意的是，这几个阶层内部不是浑然一体的，依然可以继续进行分类。

如学生。一些学生的成绩十分好（这往往是因为他们家境殷实），他们阶级跃升的能力、机会、意愿也要比其他学生强，还喜欢嘲讽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他们是学生中的右翼。

一些学生则是被迫挤入学校、在大人的指导下选了一个自己不喜欢但未来能赚钱的专业，每天只能得过且过、勉勉强强把成绩保持在平均水平；他们对自己的未来非常焦虑、对学校非常排斥。他们是学生中的左翼。

而且，第二类学生往往是无产阶级家庭，因为无产阶级没有形成足够强大的自组织，而认为自己没有其他选项，进而被迫在学校的选拔机制中内卷；如果他们有的选，他们还真不一定愿意上学。

甚至连工人阶级内部也有小资产阶级性，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工贼：他们幻想着可以通过出卖自己的阶级同胞来被资本家收买。

对于这些社会群体内部的分类也是非常必要的，正如毛在他的文章中也是这么做的。

4、小资产阶级性≠个人主义

最后我想指出一个共产主义者常见的错误，就是分不清小资性和个人主义的区别。

小资性确实有着很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正如工贼是为了他自己的阶层跃升；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应当否定甚至打压个人主义；因为个人主义本质上是进步的，它只不过是有些局限性罢了。

个人主义本质上是承认人的动物性、解放人的天性，使人成为人、而不是工具；这也是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民主思想的核心理念之一（见《个人主义的起源》、《个人主义vs集体主义》）。

个人主义的核心理念和阶层跃升无关。

共产主义其实也支持个人主义，因为它要解放所有人、使所有人都能够得到全面发展。

个人主义的局限在于，它只反对假集体、却不支持真集体，即只破坏不建设，这也是为什么它会有小资性的倾向：在假集体的框架下，使个人得到解放的唯一方式不就只有成为富人吗？

而共产主义组织的最终目标也是破坏假集体，当然也要建设真集体。

如果革命组织只一味强调集体目标而忽视具体成员的个人利益，那这个组织将会不可避免地官僚化，进而破坏民主、丧失战斗力；因为它已经沦落为了和宗教团体、阶级国家、大学的小组作业一样的假集体了（这也是为什么大跃进会成为灾难！）。

革命组织内部小资性的体现应该是这样的：此人反对集体目标是为了凸显他自己厉害，他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揽权、拉帮结派（见《网左实践总结2：进群即同志》）；

而正当的个人主义则体现为：此人反对集体的目标是因为他认为集体的目标忽视了个人的利益诉求、把个人当成了工具！

因此，对于个人主义，我们应当关注和引导；但对于小资性则应坚决反对。

参考资料：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