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5.1 |我的分身在倫敦的頒獎典禮,而我在宿舍睡覺
七日書第五期「陪你完成人生日記:與自我對話,寫出成長軌跡」
第一天:寫下一個你覺得自己過往人生中,最閃閃發亮的時刻,不論有沒有觀眾。
過往人生中最閃閃發亮的時刻,發生在碩士一年級的某個冬日早晨。
睡醒打開手機行動網路,查閱電郵時發現自己得了國際新聞大獎。數小時前,在時差七小時的英國倫敦,盛大的典禮上人們穿著華麗得體的服裝觀禮,我的分身在預錄影片中發表感言。我的真身,則在台灣新竹的宿舍裡呼呼睡覺。
我的人生中向來都有一種「當老二」的宿命。我小學的時候喜歡畫畫,學校裡有一個更會畫畫的小孩,囊括了各種繪畫競賽的第一名,我的技藝永遠追趕不上。我小時候也曾喜歡唱歌,班上也有一個天生嗓門更好、台風更穩健的小歌星,她參加歌唱比賽總是輕鬆奪冠。我早已接受世界上各個角落總有更優秀的人,練習不要期望可以「得第一」才是長遠之計。早點認命,我畫畫、我唱歌、我做任何事情時才會比較快樂。
老師經常勸我們「入圍憑實力,得獎靠運氣」,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有運氣的人。我不抱期望,也害怕失落,頒獎典禮當天打定主意帶著平常心睡覺去,不看頒獎直播。主辦方通知我入圍十大和前三甲的消息時,我估計自己不可能拿到國際競賽的首獎,於是就趕緊在知道入圍時已寫完了公開帖文,向我記者養成的過程中所有值得感謝的人,好好地說過謝謝。
真沒想過有這可能,觀眾在遙遠的英國倫敦的頒獎典禮上,大家要乖乖地看我的得獎謝辭預錄影片。想到他們真要一起看那個我努力拍30個take才能終於把話說順的感言影片,其實很想找個洞鑽進去躲起來。
當時我初入研究所兩個月,沒想到T大學的消息好靈通。當日上午,我在宿舍刷刷衣服時,學校公關部門就打電話來了,告訴我待會報刊記者要來訪問。記者請我說說T大學老師給我怎樣的培養,以致於讓我獲得了這個獎。我既白目又調皮地誠實說,「其實我剛剛入學不久,主要培養我的是C大學C系的老師」。記者在報導裡把我對提及C大的說法全部刪了。
當天真正培養過我的C大學系所也發了恭賀的告示,我的前東家也發了新聞。我疫情期間離職,離開時我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樓梯間,拍了紀念照。離職紀念照被用作新聞的大圖,留言區一下子湧入了好多讀者的祝福。
我的族裔和教育背景,很快地也在讀者留言區被政治化,愛你恨你的人都可以隨意借用你的存在來指桑罵槐。這國家的種族主義,早已沿著靜脈深入感染到它身體各處,已不意外了。
生性容易膽怯害羞。比起張口說話,從小比較喜歡書寫表達。自小在中文教育體系裡成長,糊糊塗塗地浸泡在儒家的倫理觀之中,「滿招損、謙受益」刻在心裡,總是警惕自己高光的時刻更要謙虛:高興一下子要趕快讓自己歸零。不喜歡自己或別人得意忘形。
眾人在網路上狂賀時,閃閃發亮的那個我,對我來說還是覺得有點不太真實。
現實生活裡,我依舊是那個初來乍到,對新生活有些不適應,每天有著各種猶豫和煩惱的研究生。我步行從宿舍走到藥妝店,買下一枚小小的hello kitty口罩香氛釦。那是一個之前看了很喜歡但捨不得買下的無用可愛小物。「今天得獎了!買它!」我歡歡喜喜地帶著自己給自己的小禮物,當作我一個人為自己小小慶祝的獎賞。
我步行回學校,把自己埋進學生堆裡緩緩吃午飯。在學餐點了四海遊龍水餃,吃了是我喜歡的韓式辣味水餃。味蕾想家時我就吃辣。喜歡上韓式、越式、泰式、川菜的辣,都是來台灣之後才有的事。味蕾找不到家的時候,我讓自己隨便地適應各種相似的替代物。
我把可愛的香氛釦別在宿舍睡床的枕頭。夜晚睡前,往銀色釦子裡的不織布滴幾滴薰衣草精油,用熟悉的香氛安撫自己。回到一個人的物理空間,躺著獨自消化那些獲獎後突如其來的高光時刻,想著那個別人眼中閃閃發光的自己。
明天睡醒 ,其實又是平凡的一天。要吃、要睡、要做事,只是心裡可以更自信一點,可以更有憑有據地告訴自己說,「你其實很棒,不要亂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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