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唯心造-是枝裕和《怪物》

直樹的流浪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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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給出明確解答的,才是讓人能持續思考下去的「解答」。正因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所以只要你的心是怎麼感知這一切的,它都能是一種答案。

是枝裕和的電影,向來少有批判或說教,更多時候是超越二元對立的存在。不論涉及犯罪,或者純粹溫馨的電影,常以帶有純淨美感的鏡頭敘事。所以當故事與犯罪牽扯上,不乏會有人認為,這是在美化犯罪。

而電影之所以稱為藝術,不正是因為能透過影像,盡情地揮灑不被框架嗎?甚至有時,有了那些輕描淡寫或者美麗的鏡頭,這部電影的核心價值才得以成立,殘酷的現實,才得以在那一幕幕寫意中被釋放。

如同《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若沒有唯美或輕描淡寫來映襯那些殘酷,整部電影其實難以直視。而也因為那些看似雲淡風輕的畫面,令人更想探索,其背後想傳達的真實是什麼。

以下涉及劇情。

1.片面的理解是誤會之源:

在《怪物》中,總能隱約感覺到《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的影子,但要處理調度的細節複雜得多。由三位不同主角去看同一事件,結構來看是一場羅生門,但導演真正想闡述的,是在那渾沌的現實中,仍無邊無際的愛與自由。

我們都有把矛頭指向誰的習性。當發生了不好的事,總希望有個事主來承擔,讓某人成為可以視為怪物的對象,藉以消除內心的恐懼。這樣的習性,讓我們變得容易只看見片面事實。

即使不情願,覺得事有蹊蹺,但當看到學校一心只想息事寧人,情感上便被身為母親的早織牽動,直至早織向校長說出,那不可理喻的一句話:「妳的孫女過世了,妳很難過嗎?那就是我現在的感受。」才從不再只是護子心切,而盲目撂狠話的母親眼神中,驚覺事情絕非所見的那樣。

一時半刻所能感知的,如此有限。這樣的誤解不只會傷害別人,更可能令自己也走上絕路。

故事進到保利老師的視角,觀眾們看到的是一個完全的反轉。保利老師並非早織認為的霸凌了湊,反而是保利被湊與依里的謊言冤枉。最終保利被家長、學校、學生三方夾殺,孤立無援的他,一度想放棄生命。

讓他駐足的,卻又是湊在音樂教室裡吹出的響音。那好似悲鳴的響聲,彷彿連結了早織、保利與湊三人的世界,打開了溝通的窗口。

當看見保利有意跳樓輕生這段,不禁讓我思考,有時迫使我們做出極端選擇的,有可能只是巧合。當所有的環節,如襯衫扣錯般,一步錯步步錯,事情就真的已無可挽回了嗎?若我們有把襯衫重新扣好的餘裕,便不會如此輕易走向極端的路。

2.湊的矛盾:

湊與依里之間「怪物是誰」的遊戲,既是一種隱喻,同時也是確認彼此存在的暗號。受到普世價值觀壓迫的湊,無法坦然面對自己內心萌芽的情愫,相較起來依里更嘗試坦率接受自己,即使被依里的父親說是得了病,仍不勉強自己要像個男孩。

而當湊得知,依里可能隨時準備轉學,未來將再也無法見到依里,那份焦慮,讓在隧道中被母親早織找到的湊,在母親一番「希望你能像父親一樣,擁有一般的家庭」的嘮叨後,便奮不顧身地跳了車。那一跳,同時是對被強押價值的逃避,也同時是對自己相信價值的追尋。

湊的父親雖然組建了家庭,但卻是在與外遇對象出遊時意外過世的。知情的湊,對死去的父親只有一句話:「為什麼我要被生下來?」那句話與其是發現自己有同性愛傾向的困惑,個人認為更多的是對父親外遇的質疑。

湊一點也不想成為父親,不管在品行上,或是性向上。

3.未解的謎團:

依里放火燒了酒吧嗎?以與大樓的規模及防火措施來看,依里要在完全不被人發現,以點火器縱火並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個人所見,綜觀整部電影,推想導演實際上想傳達的,更多是讓觀眾幻想依里縱火的可能性,去直視心中存在的怪物。

而整部電影中,最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便是校長。她真的輾死了自己的孫女嗎?電影接近尾聲時,校長對湊說:「跟我一樣呢。」表明自己也是說了謊的人。但校長究竟說了什麼謊?是她欺騙大眾孫女其實不是丈夫輾斃,而是自己輾的嗎?雖然直覺上會去這樣思考,但電影中並未明確給出這樣的線索。

而校長與丈夫在監獄的那場對談,或許正是關鍵。丈夫與校長談論著的話語,看似摸不著邊際,但顯現出來的氛圍,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其中一人輾斃了孫女的對話。這段對話之所以摸不著邊際,很可能是校長的丈夫失智了。佐證則是摺紙,據說摺紙具有預防及緩和失智的作用。所以校長的謊言,指的很可能是欺騙了丈夫孫女還活著,讓丈夫即使坐牢,但不必背負親手殺死孫女的沉重。

另一方面,校長為了得到早織的同情,曾在校長室內調整與孫女合照的角度。但若校長真是輾斃孩子的兇手,能為了保護學校做到這種地步,實在是泯滅人性至極。

曾在超市用後腳絆倒孩子,則可以理解為,因為失去孫女的一種,扭曲的善意。藉由絆倒孩子提醒他們不要在超市裡奔跑,另一方面也是悼念,自己再也無法與孫女共享天倫之樂。

再說,若校長真的如此殘忍,怎可能在最後對湊說出關於幸福的話呢?

4.結論:

所以最後湊與依里還活著嗎?

沒有給出明確解答的,才是讓人能持續思考下去的「解答」。正因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所以只要你的心是怎麼感知這一切的,它都能是一種答案。藉由從充滿懸念的「惡」,到逐漸鬆散的「善」的三段鏡頭調度中,也許是枝裕和想傳達的是:「即使此刻你的心中有怪物也不要緊,當你真心真意去理解他人,我們都能得到幸福。」

根本就沒有怪物,或者人人都是怪物。因為真正的怪物,便是對人事物有著既定價值觀,排除其他少數人可能性的「正常」思想。當觀眾終於理解了湊與依里的情感,校長說的:「如果只有部分的人能得到,不能稱作幸福。只有所有人都能得到,才叫幸福。」便顯得如此動人。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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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樹的流浪之歌一名喜歡戲劇與跑步的日文翻譯, 一名熱愛旅行與書寫的街頭藝人。 民謠|書寫|行旅|全馬|劇場 Matters文章索引: https://nice-crayfish-628.notion.site/d848efa3d05d45b5ba89ebbaee03a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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