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价值|《论语》的现代感悟(7)
<1.9>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译文】
曾子说:“谨慎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念远代祖先,社会风气也就自然归于醇厚了。”
【感悟】
“返回”的价值
说来好笑,今天这篇随笔竟是因为上午和母亲的争吵而起。最近几天连续的雾霾让我想到了一直放在角落里的空气净化器。可事与愿违,母亲告诉我她把净化器丢了——因为坏了。我以为,她眼中的坏了不过是机器在提醒清洗滤网或更换滤芯了。于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母亲也满是委屈,觉得坏了就该丢掉,放在家里占位置。
冲突爆发后,我在书房冷静了一下。回想起我帮父母添置的新奇事物下场大多是类似的:买回来放在家里,不用,然后找个机会扔掉。想到母亲因为常年劳作早已没有一处好皮的双手,我大胆猜想,即便是有洗碗机,她可能也是不会使用的。
对于老去的一代,与时代错配的场景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得益于对智能手机的掌握,这种错配在家里显现得并不明显;可是他们一旦外出,错配带来的无力感就无处不在。博物馆要网上预约,点菜要在微信上进行,公交出行已经没有人投币了;出入公共场所时,排在他们身后焦急等待的年轻人,如同监工一般,不耐烦地等待他们在手机上四处搜寻现在如同身份证一般的健康码和通行码。可以想象,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是陌生、冷酷和紧张的。
于社会而言,老去的一代是注定会被遗忘的,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正默默等待被社会彻底抛弃。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他们所承载的回忆、历史和价值观于我们现在真的是一无是处吗?
忘记在哪里曾听到这样一个论述:人类所有的开拓本质上都只是重新发现未知的已知(discover the unknown knows)。听到这句话的一霎那,我就有种被击中的感觉:返回等于发现。这听上去也许有些开历史的倒车,可确实不失为一种实践日常生活的好方法。
想到一开始为父母添置的新奇玩意,他们的选择恰恰证明了生命中哪些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事物。这不仅体现在使用的物品上,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带父母外出旅游时,即便住在五星酒店,他们也会整理床铺,为了是让房间看起来整洁;他们从不会满足我过分的要求(例如送额外的浴巾),而是会自己把毛巾洗干净,再重复使用。在我眼中理所应当的服务,于他们而言,是一种不必享受的负担。比起在抖音上点个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带来的是一种踏实感,一种不需要借助于外物就能享受的小确幸。正是这种看似拒绝融入“现代生活”的坚持,才让他们能够完美抵抗对新生事物的消费欲望吧;也正是与日常生活保持的微观体感,才让生活本身充满温度吧。
返回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实呢?母亲常常和我说,她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能够安静地坐下来喝个下午茶。她从小就是个特别独立的人,即便一个人在家,也十分乐在其中。于她而言,生活中并不需要太多的干扰,一杯茶,一个独立安静的空间,一段不被打扰的时光就是最大的幸福。也许母亲是固执的,但是她的固执恰恰帮她保留了最真实的自己。某种意义上说,她没有被现代化“改造”,她也许因此失去了很多享受我眼中新奇事务的机会,但这些事务何尝不是过眼烟云?而她心底那个最最真实的自己才能永恒!
于社会而言,返回是否就是开历史的倒车呢?我想,“慎终追远”的伦理价值主要还是教会我们学会敬畏之心吧。敬畏父母、敬畏传统、敬畏祖先,也敬畏原始即自然的力量。新奇事物强调的是改造,而返回尊重自然。在意识形态上,一个强调理性构建能力,一个相信自发而生。理性建构是集中的,排他的,具有统摄力的,某种程度上也是拒绝“个人的”;而自发而生是分散的,多元的,相信“天命”的安排,某种程度上是相信个人的“本真状态”的。所谓的“无为而治”,也许并不是说不用努力,而是努力的方向不一样。我们也许不需要努力去塑造什么,只用努力让每个人、每件事保留其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由此自发而生的互动也许才是“返回”最大的价值。此种努力,难道不比主流意义上的“努力”更费力,也更有价值吗?
参考资料:
1.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
2.傅佩荣:《傅佩荣译解论语》,东方出版社201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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