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靈的部落——吉拉米代的彩虹,還缺少了什麼?
在大風大浪的2021年,祖靈高聲召喚著,盼望將我們重新尋回,一同完成今生的創舉:在花蓮的吉拉米代部落,以自然建築志工的身份,共同搭建——阿美族傳統的竹製茅草屋。
抵達部落後等待著眾人的是什麼呢?
大自然的元素精靈安靜地守候,看顧辛勤造屋的過程。風元素吹響希望的號角,給我們不絕於耳的前行動力。水元素陪伴我們,在千鈞一髮之際,採集鱉溪旁長著銳利尖牙的黃藤。夢想與現實的不斷拉扯,崩解眾人的熱忱。火元素點亮灰暗的道路,溫暖了寒冬的夜,治癒心中隱隱作痛的地方。可愛的土元素則溫柔提醒——要確實傳承古早的智慧,按部就班地完成瑣碎的步驟,即便是磨木頭這樣乏味又漫長的工作。
連續一個禮拜在工地都沒見到發起人的身影,群龍無首的眾人只能日復一日地磨著木頭,大太陽曬得我開始分不清到底是在磨木頭,還是只是在消磨沒有工頭指導的上工時間。
我們蓋的究竟是一份美好的願景,抑或是一場領導權沒有分配妥當、施工時辰也沒規劃好的春秋大夢?
在這裡,祖靈等待我們憶起那份美好的約定——一份共同創造的藍圖,還有前輩子就已建立的深刻情誼。在過程裡,很多不期而遇的失望浮現,還伴隨許多的苦楚。我們望著來來去去的夥伴,試圖改變和支持些什麼,卻因無法與部落發起人等等有效溝通,未能盡如人意,使好多意志堅定的心都碎落滿地;受了大大小小的創傷,好多人選擇再次遠走他鄉,以為終於可以生根回家了,沒想過又是一場失根浪漫的幻夢。
如果可以從頭再來一次,有多少人還有意願前來呢?
如此有心——願意無償提供協助,卻依舊被擋在舊有的結構、頑固的高牆之外,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踱步,等待時機的成熟。試圖完成一件前無古人的夢想,必須要很多不畏艱難、天真浪漫、願意投入,且十二萬分有毅力的人們,否則如何能堅持得下去呢?
當我們遇到那些不認同我們的人造訪,被拿來當成茶餘飯後的酒局話題,誰還願意無償留在這裡?即使過程中,碰到外來訪客的惡意挑釁和領導者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一次次澆熄志工的熱情,但留在部落、堅持完成夢想的志工,最終成為彼此寬厚的翅膀。
艱困的旅程在碰撞與臣服中前進,什麼時候才是要求改變的最佳時刻呢?有沒有這個可能,在離家如此遙遠的花蓮,出現炙熱的流星雨,燃燒掉心的失落與無盡的挫敗感呢?我們向神的祈禱會不會有應驗的一天?
何方的天使能讓——瀕臨消亡的阿美族母系文化——被世人正視,再度發揚光大呢?
日復一日地用黃藤捆綁、固定屋頂,茅草扎得雙臂傷痕累累,彷彿在鞭笞我們……
大夥曬到頭昏眼花,趕工再趕工,務必在驗收前將屋頂搭建好,免得出現更大的財務危機。志工們蓋房子蓋得鞠躬盡瘁,不介意有沒有好好吃頓飯,也不在乎每天累到爬不起來,還有更習以為常的臨時異動。錯綜複雜的劇情,讓人迷失自我、瀕臨崩潰,若非還有彼此,恐怕都已放棄。
這些發生都是身為小小志工的我始料未及的,像被蜘蛛網纏住,想擺脫卻越陷越深……
待茅草屋頂完工後,志工們和族人登上高聳的屋脊,遠眺山巒合照,露出久違的笑容,暫時忘卻過程有多艱辛,祖靈倏地點醒了我——「回到初衷」。祖靈的訊息只有四個字,卻無比清晰;是這四個字,讓我咬著牙堅持遙不可及的理想。遙想多數人的初衷是:想要更接近土地、想要更貼近內在,那位甦醒中的自己,我們才會相遇在此,結識身邊無數的夥伴;此時我跳離舞台,重新選擇要從哪一個層級看待整件事情,放手讓我頭疼的部分,寬恕自己的無能為力,身為一個暫時來到部落的外人,所感受到的無能為力。
也許在人事上,沒有一個志工沒經歷過無奈,但沒有一個人不愛吉拉米代,沒有人不希望這裡變得更好。
倘若再選一次,我仍然願意為了這些好夥伴前來,為了好好珍惜共同生活的緣分。憶起在屋頂光著腳丫的愜意,風吹走心底的烏雲,開懷地與友人分享腳下金碧輝煌的稻浪、眼前清澈見底的鱉溪,和聆聽綠意盎然的山林細語,在我們各奔東西後,這些都不會再有。
儘管我們都不完美,都還在人生的旅途摸索,卻懂得,好好珍惜,相聚的情分。
住在這麼小一個海島,環島不消數天,竟然也存在這麼強烈的資源對比?
開始掌廚後,時常體驗到城鄉差距的衝擊:全富里最繁榮的街道上,雜貨店裡舉目所及都是已發芽的馬鈴薯……一顆花椰菜的價格是台中的三倍多,下山來回買菜的路程將近一鐘頭。颱風季還會斷水斷電,封路成了山中的日常。今年零零總總的挑戰加起來彷彿在花東地區的颱風天騎車,住在西部的我們實在難以想像在如此危險的時刻該如何應對。
彩虹光在阿美族的傳統文化中,象徵著不同的家族,同心協力時彩虹便能完整,無論多少風雨都能齊心度過。
當族人為了溫飽,或追求心目中更好的生活,選擇離開吉拉米代到城市打拚,彩虹就開始消逝,力量分散各地,部落出現青壯年的人口斷層,重現傳統屋的夢無法實現。
憑著一股傻呼呼的熱情,志工們千里迢迢來到吉拉米代,暫時性地填補了人力缺口。協力造屋讓彩虹的光芒再次明亮清晰,也圓滿了將文化技藝傳承下去的任務。
那個迴盪在山谷間的嘹亮歌聲,乘載著祖靈神聖的智慧,也許是不擅長言語表達,只好用歌聲,傳遞心中的願景,期許部落的未來成長茁壯,走出自己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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