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17)證照

楊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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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無處施力的事情也要綁上我的考績?那除了勤跑各宮廟拜拜請各路神明幫忙之外,我又能做什麼?

我在大私校工作的年月中,收獲的除了有限的生活薪金,還有許多工作與生活的點點滴滴,這些都留在心頭,在啜飲咖啡茶飲的空檔隨著氤氳飄起記憶。

這些收穫裡,要說有啥具體的,還有兩張證照。

進入大私校,帶了餐飲科導師班第二年,校長對各職科下達死命令:學生在畢業之前必須拿到丙級以上證照一張。並且打算拿這一點作為接下來的招生亮點。照理說,學生考不考得上證照自有職科教師負責,我是共同學科教師,不干我的事。但校長提著她的香奈兒包包,氣質優雅地說了:

「各班導師能在心理上影響學生應考的意願、努力態度與成果。所以各班導師要努力宣導,考績也要跟證照通過率綁在一起。」

啊?我無處施力的事情也要綁上我的考績?那除了勤跑各宮廟拜拜請各路神明幫忙之外,我又能做什麼?

鄰桌同事大頭吳老師的方法比較現實一點,他下血本買了幾條進口高級菸,在班會時拿到教室裡亮給學生看:

「看到沒有,這些都是好東西。只要你們通過證照學科考試,一人賞一包;要是拿到證照了,一人再給兩包。」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考個證照也不需要什麼勇,這招好像頗有實效。他們班準備證照考試認真得很,連下課開玩笑好像都拿題庫裡的內容出來講。

「喂!醬油膏比醬油熱量高還是低?」

「你※啦,醬油膏都說是高了,怎麼會低?」

「白癡喔,那是因為裡面加了澱粉。」

「加小啦,加澱粉,我看你是自己打出來加進去吧?」

「你白癡啦,你自己打醬油膏,打出血來!」

這類對話內容雖然不登大雅之堂,但至少人家會相互督促,彼此考問,哪像我們班,完全不當回事。

果然,學科測驗之後,我這班通過率只有三分之一。實習處主任把我叫去好好「勸勉」了一番。說是勸勉,其實是教訓,大致是說老師立身不夠,沒有提升學生的積極度與向上心理。回到辦公室,鐵拐李老師看我臉黑了半邊,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勸我想想辦法。

「唉,我一個共同科老師,能有什麼辦法?拜拜?也有拜啊,總得先讓他們過了,我才能去還願嘛。」

「楊老師啊,你這樣說就太消極了。」他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

「求神拜佛是求心安的,你又不是自己要上場怕太緊張,求什麼心安?」

一聞此言,我側著頭想了一下:

「所以?我應該怎麼做?帶學生去拜拜嗎?」

「那還不是一樣?」他給了我一個大白眼:

「你可以學吳老師,給獎品啊,加上一些獎勵的話啊,不然你招生績效又差,年底的績效獎金可就沒有了。」

這話說得輕巧,我好不容易才把菸戒掉,讓我又去買菸給學生抽,這種顛三倒四的事情實在做不出來。何況我們不是一直禁止學生抽菸嗎?這種事情也太反教育了吧?

雖然沒辦法拿出像樣的獎勵,到課堂賣賣嘴皮勸勉一下學生總是可以做得到的。說了一堆這是個證照時代啦,希望大家為了自己的前途與事業好好拿到第一張門票啦,學生小屁突然抖著腳插了嘴:

「導仔,說真的,學校真的很不夠意思。」

我有點傻了,問他是哪裡不夠意思?

「我們每天都要上這麼多課,哪有時間去準備什麼證照學科?」

「政府也不夠意思啊,辦個職業證照考試也就算了,還要考什麼學科筆試。我們這麼會讀書,還讀什麼高職啦!」另一個學生屁王跟著抱怨起來。

「我阿嬤很會煮吃的,好吃又好看,她就不認識字啊!」

「對啊對啊,不務實啦!」

「錯誤政策,叫他們自己來賣吃的。※※咧!」

一群沒通過學科筆試的學生開始鼓譟起來,罵的雖然不是我,但也夠我嗆的。看來他們早前已被職科老師罵過了。我讓他們停下來,擺出諄諄教誨的態度:

「學校要你們拿證照也是為你們好,而且,」直接說了實話:

「你們那個學科筆試我看過,其實就是照題庫來的,好好理解一下,背一下,沒有真的很難啦。」

「啊!導仔,你沒有考過,你不懂啦。」屁王揮著手打斷我,用江湖口氣對我說:

「你們這些老師,都講得那麼容易,輕輕鬆鬆,簡簡單單,根本不知道學生的負擔跟辛酸。」

他才說完,全班又轟然,有的附和,有的笑得前仰後合。讓我感覺很窘,只好說:

「啊這通過學科筆試根本就不難啊……不然,不然我也陪你們去考好了。」

學生們都笑著,他們好開心。我又感覺下不來台了,順勢說了:

「這樣啦,我也去考,如果我過了,你們沒過,那你們怎麼樣?」

「沒可能啦,你是我們導仔,不要自取其辱,這樣我們很沒面子。」屁王又在那邊說。我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

「你這些沒考過的,本來就沒有面子。我沒過不是證明你們說得很對嗎?我是問:要是我過了,你們沒過,你們打算怎麼辦?」

「那就隨便你啊。」

「操場五十圈,是男子漢就不要賴皮!」

屁王的臉更屁了,一巴掌拍在桌上,直接嗆:

「怕你喔,沒有可能的事啦。」

下課,走出教室,我也有點忐忑,跑去餐科辦公室,找了許主任問考證照學科筆試的訣竅,她先是一愣:

「你考這個幹啥?想轉行?」

聽完我說的,她倒是哈哈一笑,連說有意思。我怕話題跑偏了,連忙又問了學科筆試的事情。她說:

「那沒什麼,你拿一本題庫去背就行了。我這裡還有題庫光碟,你可以拿去練練。」

後來的日子我花了點工夫背這些東西,職科老師也會在課堂上跟學生反覆說:

「不要輸給你們導仔啊!」

內外夾擊,搞得學生也緊張起來,背得比較認真了。

學科結果出來的時候,毫無意外,我通過了,學生也都過了。我買了兩個披薩、幾支可樂到班上跟學生一起慶功。學生們也樂得很,屁王對我說:

「導仔,我這次也有通過學科了,對你、對父母、對學校也都有交代了。」

「啥交代?你還沒拿到證照耶!還有術科沒過。」

他眼睛瞪得賊大,彷彿我說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導仔,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這樣太為難人了。而且,你自己來考也過不去啊。」

旁邊的同學好像覺得他這樣說太損了,連忙制止他:

「卡差不多一點,導仔又不是餐科的。」

我想了想,直接回:

「要是我考過了呢?」

學生們安靜下來,然後有的搖頭、有的笑,班長阿鬼誠懇地說:

「導仔,不要鬧了,我們會好好準備術科的。你還是好好教你的國文跟歷史吧?」

「什麼話?」這話是很體貼,但不知道怎麼搞的,覺得好刺耳。想到這裡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要是考過了術科,你們哪個沒過,就給我操場跑五十圈。」

說也奇怪,當時怎麼就只想得到操場跑五十圈這種爛招。阿鬼看我氣上來了,連忙又說:

「導仔你不要勉強,我們沒有要勉強你的意思。」

「誰要你們勉強,你們敢不敢來插(打賭)。」

「誰不敢?」屁王毛病發作,又來打屁了:

「但是導仔,你要是沒過,又怎樣?」

「我要是沒過,到學期末之前,每次班會我們都吃披薩。」

全班歡呼,好像我一定不會通過術科拿到證照,這披薩吃定了似的。

下課,走出教室。我才開始想到術科考試不是背背題庫那麼簡單。連忙又跑去找餐科許主任求救。

她聽了我的來意,又是一愣,大概是想,這個老師為什麼越玩越大?眼看是勸不退了,只好把我帶去找了另外一個老師,商量一下怎麼給我弄特訓。那時候我們有個兼任的王老師,是王子飯店的廚師過來指導的,他聽了覺得很有意思,連說:

「要是真連共同科老師都能拿到證照,學生就更沒有理由拿不到了吧?說真的,拿張丙級真不是多難的事情,我們一起把學生找理由那張嘴堵住好了。」

接下來的細節不絮叨,但付出的時間、精力和材料工具費用還真超出我原來預料,好像也沒比披薩省到哪去。當然這些職科老師也是卯起來幫忙鍛鍊我,別說想抽菸了,連發呆的時間都沒有,讓我離抽菸的日子越來越遠。

學生從職科老師那裏知道我玩真的﹐也在努力。結果就是:我們全班,連導師都拿到了丙級證照,只有屁王同學沒過。他苦著一張臉說:

「好啦,我請全班吃披薩可以吧?幹嘛一定要在我傷口上撒鹽?」

「披薩我請,五十圈你去跑就好了。」我挖苦了他一下。其實雖然是一張沒啥用的證照,但挑戰自己成功,我也很高興,誰要他的五十圈呢?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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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泉史學博士,記者、學者、商人、經理人。逐水草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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