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机器·人
文/林伯奇
图/"Blade Runner 2049", 2017, Sony Pictures
全文 共计15100字/预计阅览时间 30-50分钟
那些已经亲眼目睹
跨进了死亡这另一个国度时
只要记得我们——不是
丢魂失魄的野人,
而只是空心人
填塞起来的人。
——T·S·艾略特《空心人》
一
“人体智能生化改造。完全合法,符合医学资质,提高自身能力的最快最佳途径。联系电话:020-27xx-35xx。”
周围的邻里街坊纷纷站在街口的公告栏前,看着眼前崭新的海报议论纷纷,推着单车的林零也是其中一个。眼前的海报设计的稀奇古怪:图片用的是那个网络上经常用的大脑发光,通常搭配《Somebody That I Used To Know》歌曲的视频的图片,旁边用绿色的闪电字体写着几个大字:人体智能生化改造。“上次深圳不是有个小伙子,把基因编辑婴儿都给搞出来了,”站在一旁的黄伯说道,“这才过去几年,这个叫什么?人体智能生化改造,开始改造人体了!”
“酷欸,”站在一旁,那一身肥大的校服布袋子披在身上的小张也在跟周围的同学说,“这样一来,《赛博朋克2077》就要成真了!我们可以生化地改造自己。这样一来,我得把应付考试所有的资料都下载到我脑子里……”他身旁的同学说,“得了吧,你手里的那点零花钱够改造不?改造人体要花好多钱的吧!你要不把你一颗肾给卖了,换用来改造人体的钱……”“那不好说,等我改造了我的身体,将来变成有超强能力的人类,能赚好多好多钱,到那时,别说我能把我的肾圆回来了……我给自己装一百个肾都不在话下呢!”
相比起周围正在议论纷纷的人,林零倒是已经行动起来了。他默默地掏出手机,镜头对准海报右下角的二维码,随后弹出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公众号名称是“马一龙AI诊所”。他点击了关注公众号,随后自动机器人就给他推送了几条有关诊所和这项最新的医疗技术的文章。
各位患者朋友,欢迎了解“马一龙AI诊所”!我们提供一切形式的人体改造技术;从肢体到精神,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改造的。本诊所院长马一龙博士,毕业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神经科学专业,曾参与诺贝尔医学奖获奖项目的科研,在《自然》《柳叶刀》上发表过多篇专业学术论文。马一龙博士潜心研究神经医学科学已有多年,如今,他终于能够将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回馈社会。不论你是需要变性还是整容,你都能在我们的诊所里找到对应的诊疗方案。以及,马一龙博士带来了最重要的一项发明研究;对人体进行生化改造。不论您是智力低下,还是学习成绩糟糕,还是工作业绩不佳,甚至是不讨女孩的喜欢,我们都能为你找到一套合理的诊疗方案,解决您的烦恼,为您的人生带来更优质的体验。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一项技术;把人脑变成电脑!是的,您没看错,我们可以实现这种技术,通过将人脑变成电脑,您可以自定义您的人生,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应用程序安装进您的脑子里。心情不佳怎么办呢?安装能够开心起来的应用程序就好了!考试无法通过怎么办呢?安排,直接把所需要的知识和记忆安装进大脑,神经系统很快就会适应熟练,你可以完成你想完成的一切!这项技术将给你我带来生活中最大程度的变革。还等什么呢,我们的诊所地址在: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XX中路……
周围的人都在纷纷扫码,阅览文章,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科技何止是赛博朋克,几乎是X战警,终结者了,”学生们说道,“是不是骗子啊?这也太科幻了吧!算了算了……”
人们或多或少对这项闻所未闻的技术产生怀疑,乃至认为这就是个骗局;然而刚刚站在一旁的林零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跨着夸张的步伐走在大街上,轻快地走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飞了几斤叶子;什么叶子,比叶子还刺激!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了,机械的眼珠,没有血液只有强劲电流的血管……他穿过一条条街道,与人群逆行,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他扑到自己的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做了一阵子白日梦,他就起身,打开自己的柜子,看着柜子里的存折,点清存折上的数额;随后又打开手机网银APP,查看自己的信用卡额度。他内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成为二十一世纪的以撒,要参与到这项计划之中!他会通过科技成为超人——不是Superman,而是Ubermensch!
一不做二不休,林零真的来到了公众号上所说的地址。眼前的地方是一座享誉全国的三甲医院,林零来到医院一楼的咨询台询问:“请问AI诊所在这里吗?”
“什么AI诊所?”护士一头雾水。
“我看说什么,有一个马一龙博士捣鼓出了人体生化改造项目,地址写的是你们这……”
“呃……我们建议您可以去看看神经外科或者精神心理科。”
“打扰了。”
林零感到一阵无语,随后从医院里退出来。他仔细看了看地址,这才发现是他认错门牌号了;AI诊所在医院旁边的一栋小楼里。林零又走进正确的地址;楼虽不大,诊所的招牌却占据了极大的体积,一个大大的招牌悬挂在小楼的上方,上面写着“马一龙AI诊所”。林零瞥了两眼,走了进去;他难免想着,这么大个招牌自己还能找不到地方,自己是不是真的视力出了问题;也许这个也需要让马一龙博士帮忙弥补一下。
诊所内部的装修设计充斥着包豪斯式的现代感,一时间让林零怀疑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纪。诊所里的患者寥寥无几,一个护士坐在问诊台前。林零走到问诊台前询问护士:“您好……我是在传单上听说你们这里的医疗技术的,我想来咨询一下……”
“您是对人体智能改造技术感兴趣么?”护士说,“欢迎您的光临。正好,现在马一龙博士就在二楼的坐诊室,您可以直接上楼面谈会见他。”
林森点了点头,随后径直走上楼去。走廊里弥漫着双氧水的味道。林零走到一扇门前,门的旁边是一扇落地玻璃窗,但窗背后的百叶窗合上了;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院长办公室 马一龙博士”——这么大一个诊所也能叫院长呢?林零想着,随后敲了敲门。“请进。”门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林零推开门把手走了进去。眼前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白大褂,梳着一个酷似马斯克的发型,看起来斯斯文文,戴着一副奇怪的眼镜——眼镜的造型酷似曾经风靡一时的“谷歌眼镜”。马博士一见到林零,就说:“欢迎您的光临。您是林零先生……对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林零感到非常吃惊。
“数据库检索得出来的结果,”马博士说道,指了指他的智能眼镜,“我的智能眼镜上的摄像头拍下了您的脸,通过面部特征进行智能分析,最后在数据库中找到了您的匹配结果。您是林零先生对吧?有什么可以帮到您?毫不意外地说,你是我们诊所的第一位患者。”
“首先,我想看看你们这个机构的医疗资质,确定你们确实不是骗子。”
“当然,您可以看,”说着,马博士站起身来,把办公室里悬挂着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拿了下来,拿到林零的眼前,随后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医师资格证书;林零接过来看,上面写着“马一龙人工智能诊所;神经外科”的字样,有政府的公章。马博士还在翻箱倒柜地寻找东西;林零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马博士从柜子中找到了几份杂志的剪报,交到林零手中,马博士说:“这是我们过往研究的成果,发表在《柳叶刀》或者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刊上的,您可以参考一下。”林零看了看这些剪报的标题,如“论向小鼠输入生物信息后发生的神经系统变化”“论数字化生物信息输入犬类动物大脑后的生物学影响”“数字化生物信息输入人脑的应用实践”,下方统一署名“马一龙博士与其科研团队”。
“你说服我了。”林零对马博士说道,“我相信你们真的有这项技术。”
“那回到我们最开始的问题,”马博士说,“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呢?”
“我想加入这项计划,参与人类改造的过程。”林零说,“但我希望了解一下,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技术。”
“好的,让我来为您介绍一下我们所研发的这一项技术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马博士说,“我敢说,这是21世纪所涌现出来的,最伟大的技术之一。它可以把任何人变成任何模样,我可以说,包括杨X信在内的过去任何一位学者和科学家都没有达到这项技术的高度,可以说,它是生物学、心理学和计算机科学的三门科学融合的最高研究成果。”
“我们最早是用小鼠进行的试验,为小鼠的神经系统加装的传输固件,”马博士继续介绍,“我们的技术团队发明了一种很微小的部件,使用核能电池运作,种植在神经系统之中;这个固件可以将编程好的数字信号翻译为神经脉冲,通过神经递质传输到神经中枢,成为人体的一部分。这项技术实验在老鼠的身上,首先通过传递惊恐的信号让母鼠吃了自己的幼崽;然后又让同一个笼子里的公鼠不会打斗和自相残杀;之后又用这项技术应用在实验狗的身上,成功实现了让狗能够微笑;最后是对人类的临床试验,我们在美国的实验室招募了一些自愿的实验人员;这些实验人员都来自南卡罗莱纳州的戒毒所,先前都是大量吸食甲基安非他命或可卡因的瘾君子;而我们通过这项技术,成功使他们彻底摆脱了毒瘾,过上健康生活,而这个疗程使用的时间是传统戒毒方法的1/100,而且保证了永不复吸。”
“那真是一项很伟大的技术。”
“那么,我们决定将这项技术应用在更广阔的领域中。”马博士说,“我们可以将这项技术应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说,现在有很多人存在生殖烦恼,有很多男人靠吃壮阳药来维持性生活,让那些药商药厂赚的盆满钵满,但实际上所谓的ED更多时候是一种心理症状;通过我们的这项技术,对于ED患者可以采用这样的疗程:为他安装这种神经固件,随后将对抗心理性ED的程序安装进去,数字信号翻译为神经脉冲,进而扩展到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的正常运作,也许他当天晚上就能跟自己的性伴侣享受鱼水之欢了。我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个技术可以完美解决超雄综合征问题,进而塑造一个和谐的社会。”
“那我想知道,这一套技术下来一共需要多少钱?”林零已经迫不及待了。
“Well,这项技术目前刚刚面向社会民用化,”马博士说道,“所以说一切都还在试用阶段,你可以理解为一个BETA版本。目前完成一套下来的资费仅收您500元人民币,包含后续的疗程和附加项目。”
“我靠,还真是薄利多销啊。”
“造福人类嘛,医者仁心,应该的。”
“那我加入这项计划,我们可以开始了。”说着,林零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准备付款。
“好的,那请您填写下面一个表格……算了,我直接帮您填写吧。”
“好的。”
“姓名?”
“林零。”
“年龄?”
“2X岁。”
“职业?”
“自由职业者。”
“学历?”
“大学本科。”
“婚姻状态?”
“单身,未婚。”
“家庭地址?”
“广东省广州市天河区XX街道XX路XX号X楼5D。”
“身份证号?”
“440105200XXXXXXXXX 。”
“好的,请您在这里签上名字。”
“好的。”林零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还有一份免责声明书,也需要您签字。”
“好的。”
马一龙博士都感到有点吃惊,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次见要改造自己这么没有犹豫而干净利落的人。而林零签完字后,放下了圆珠笔,反而对马博士露出了一抹期待的微笑;这个表情是马博士都无法通过AI分析出他到底在想什么的,让他想起了电影《小丑》中的小丑。
“那么,手续到这里就准备好了。请跟我到病房,我会为你注射麻醉药,随后我们就正式开始固件安装手术。”
“好的。这是我的信用卡。”
“好的。那么……你对于进行这一次手术有什么要求?”
“我可以自定义我要往脑子里传输什么知识吗?”
“当然可以了。”
“那这样吧,先试一试……我不会开车,但是我很希望自己能开车。把开车驾驶的全套技能输入到我的脑子里,这样直接省下去去报名驾校的钱了。直接把车王舒马赫的驾驶技能和他的神经逻辑输入到我的脑子里!”
之后,林零跟随马一龙博士走进了病房;林零趴在病床上,而马一龙博士为他注射了一针盐酸氯胺酮,随后就把他推进了手术室。林零将会面对自己全新的人生——但“全新”并不永远是个好词。也许看到这里很多读者都会产生很多疑问,林零怎么就这么二话不说就给推进手术室了?这是不是有点太违反常理了?他难道就不怕他被麻醉之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马一龙博士把他的腰子给噶了?不管怎么说,这个林零的行为实在是太反常了,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要求进行这项人体改造计划——但我们首先要明白,究竟什么才是常识。一个完整的人,在雇主眼中的租金是每个月三千元人民币,在人贩子手里的价格是三千元人民币,但是把他的眼球,血液,肝脏,肾脏,甚至心脏,把他的肉体大卸八块,单是一个眼球就能值三千元;一个拆卸了的人跟完整的相比,他的身价反而能够翻倍。对林零来说,他没有稳定工作,钱有一分没一分地赚着,没有爱情,他的生活没有一件能被称道为幸福的事物;而若是他不走进马一龙博士的诊所,他的生活也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无非是一场成功率为50%的豪赌;不走进人生也不过如此,走进去也无非自己的身体缺斤少两了,那也无妨——又或者——确实是另一种人生的开始。我们能在这里明确说的是,林零在这一切之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正所谓就是光脚不怕穿鞋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整套计划——因为他并没有拒绝这么一项计划的理由。
二
Sound of Silence,Simon & Garfunkel
“你知道吗,他现在跟以前相比真的变了好多,对人真的很体贴……”
Amy高兴地跟周围的女孩讲述着关于林零的一切,而林零则站在咖啡厅的门口,跟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一起抽烟。咖啡厅正对门的商业街悬挂一个大型的广告牌,上面写着“选择你的人生 咨询马一龙博士”。眼前的这些人——男士们和女孩们是林零现在的公司同事,而Amy是林零过去就认识的朋友,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女朋友。
距离完成人体改造计划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林零如今已经从广州搬到了上海,找到了新的工作。而马一龙博士呢?他的发明为这个社会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结论上而言:目前,马一龙博士已经被提名到了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和国家科学院院士名单,相当多的国家联署请求让他获得本年度的诺贝尔奖;在这一点上,北约国家与金砖组织国家达成了全面的共识。马一龙博士的肖像被刊登在《时代周刊》的封面上,荣获多个国家的勋章,成为各路科技大亨和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当然,他的根据地也从广州的那一栋小楼搬到了上海周边的一个科技园之中,由国家的专项基金拨款为他建造了一座大型研究中心和医学设施,周围环境优美,每天来寻找他的病人络绎不绝,如果还待在广州的那个小楼里头,他的房子肯定会被挤爆的。
在林零这第一批的改造人类走向社会后,马一龙博士的发明渐渐引起了人们的重视;第一批订单来自惩戒部门,用在监狱里的囚犯和戒毒所里的瘾君子身上;他的发明成功改造了这些人,让暴力犯不再具有暴力倾向,强奸犯不再具有无法控制的性欲,而瘾君子不会再一天不碰白粉浑身难受,并且,马一龙博士让这些人成功习得一项服务于社会的技能。消息一经媒体报道,立马引起了轰动。马一龙博士眼见时机成熟,立马将改造计划的价格抬升回成本价以上,因为Beta版已经过时了,现在上线的是Alpha版;不过很快价格又被压低了下来,因为大量的科技公司留意到马一龙博士的发明后纷纷向他捐赠,投资,融资,派遣科研人员加入他的团队与他合作,希望他能将整一套计划的成本压低下来,巴不得能让地球上每一个人都能用上这一套系统,最终目标是要将设备的售价压低到和可口可乐齐平;这些公司的想法是要为自己的利益服务。说的更仔细一点,他们希望马一龙博士能为他们开发一套系统:能让公司的员工极高效地学习工作所需要的技能,这样就能省下一笔培养实习生的成本;能让员工尽可能多的学习多种技能的系统,这样他们就能减少雇用人员;能让员工每周工作120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的系统,这样能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订单哗哗哗地送到马一龙博士的桌前,一批又一批的企业包下大巴车载着他们的员工开到马一龙博士AI研究中心,由这些企业掏钱为他们的员工安装改造装置。这些员工们也没有什么怨言;能不费任何力气就能学到新的事物,还能赚更多的钱,何乐而不为呢?由此马一龙博士也能推出更多的全新项目和产品,和世界各国的大型科技企业达成了深度合作关系。现在何止驾考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人们都像林零一样把驾车的技术下载到脑子里直接应用,连社会上每年一度最重视的事,高考,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没有年龄限制,马一龙博士甚至可以把微积分的原理下载到幼儿园小孩的脑子里。无数的学校与家长带着他们即将面临高考的孩子到马一龙博士的研究中心,进行人体改造,把高考所需要的所有材料都下载到他们的脑子里;过去讲究个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项科技能直接把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送上高考的考场并以满分的成绩破格录取。对于那些渴望“阶级跃升”的贫困生家庭,马一龙博士也专门推出一套方案:团购!由多个贫困生家庭组成起来进行团购的改造计划,这样,贫困生就能实现读大学的梦了。每一个人都能在马一龙博士这里找到答案。有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的人,找到马一龙博士,他就给你安装控制多巴胺激素和传递特殊神经脉冲的神经固件;患有心理性阳痿的男人,找到马一龙博士,他给你安装对抗阳痿心理因素的神经固件,当晚就能享受性生活;那些打光棍的男人,找到马一龙博士,立马就能找到情场妙计的全套方案并应用于个人的语言与行为系统之中;而那些厌男的女人,也能在马一龙博士这里找到方案,比如直接安装对抗PUA策略的神经固件。每一个人都能在马一龙博士这里找到对应的套餐!可以说,只要你是个人,你就不可能不是马一龙的病人。如今,你在抖音上再也看不见那些恳求关闭网络的中年人的视频了;如今这些中年人都在歌颂科技,歌颂马一龙,并且请愿要求人体改造技术的最低年龄下调到9岁,好让马一龙博士给他们的孩子安装防游戏成瘾的神经固件。失恋后的人也找到马一龙博士,请求他能删除掉自己脑子里过往的恋爱回忆——是的,现在马一龙不但能往脑子里下载植入思想,还能删除了。有人肯定会问,这项技术发展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居然可以轻易删除记忆?那这不正中许多非富即贵者的下怀——例如,只要日本政府和新纳粹分子从马一龙这里订购一批装置,安装在每一个日本国民和德国国民的脑子里,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记得和大屠杀有关的战争罪行了,军国主义将会死灰复燃,世界和平岌岌可危。谁他妈的在意这个?跟忘掉造成当下痛苦的过去相比,远在天边的种族灭绝又算个球!幸福万岁,当下的幸福——万岁!
当然,这项科技也在社会上掀起了大讨论,引起的争议还是不小的。很多传统派人士主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改造人体的行径简直是胡闹。对此,马一龙博士也提出的很多的构想,他在最新的发布会上公布了一项“禅意”计划,是面向宗教界人士开发的神经固件;他希望这项计划能帮助宗教界人士修身养性,克制个人欲望。他还打算开发一套专门面向保守派客户的人体智能装置。啊,伟大的马一龙博士!因为有你,我们的世界焕发了她的第二春!你创造了一个多么繁荣而伟大的社会!你完成了从墨子到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都未能完成的伟业!
这项计划对林零造成的影响呢?林零靠着改造后的自己,何止学会了开车,他去参加澳门格兰披治大赛车都能闯进前五名;依靠奖金他继续寻求马一龙博士的帮助,学会了十国语言,学会了炒股和投资技能,从普通的大学本科成为沃顿商学院的博士,并且加入了上海的一家投资公司,收入是八万元人民币一个月——这还只是固定工资。他购买了上海浦西的高级公寓,依靠钱财,也找到了心仪的生活伴侣,林零终于找到方法解决了自己的心理需求,过上了他想要的幸福生活。他每个月都要去会见马一龙博士一次,给他的脑子植入新的内容,现在他学会了:堪比王家卫的摄影技术,和吉米·佩吉的音乐才华……这一切给他换来了永不停歇的掌声。曾经,林零谁也不是,他是站在一家夜总会里能被酒保直接抱起来扔出去的存在;而如今,他简直是地球上仅次于马一龙博士的最伟大的人。他是黑马赛车手,摇滚巨星,网红摄影师,更是亚太地区商界最令人瞩目的业务员……钱与尊严,他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如今,他住在上海的高级公寓,开着最新款的保时捷911,抱着心爱的女孩,在日落的傍晚沿着淮海路兜风;和公司的同事站在高档咖啡馆的门口聊天,互相吹捧,聊着天下大事,成功的事业,以及他们那被精致雕刻出来的名片。林零和Amy能够侃侃而谈,讲林零过去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一个看不见未来的时代下他又是如何空白和一无是处——那时许多人都不知道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而通过科技的力量,林零又是怎么真正成就自己的一切。
“不过,林零,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种可能,”同事A说道,他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装,“如果说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呢?”
“什么意思?”林零说。
“你看看,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我想你也听说过‘缸中之脑’的悖论,大概是科学家把一个人的脑子取出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你可能觉得你还活着,你能看到眼前的世界,你的四肢可以移动,但是事实上的情况就是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客观上的状态而言,你只是一个被辖制在一坨被放在一个装满培养液的罐子里的蛋白质的灵魂。你怎么确定,你被马一龙麻醉了后,你没有被他这么操作呢?你怎么确定你当下的状态,你真的不是缸中的大脑?”
“这个问题嘛……”林零说,“我觉得有一句名言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笛卡尔说过一句话,是我思故我在。既然我现在能够思考,进行基本的社会活动,那说明我就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这句话也是马一龙输入进你的脑子的。”
“不,我初中时就知道这句话了。”林零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做梦的话,梦嘛,梦就是用来圆的,否则要它有什么用。”
“什么意思?”
“你看,这一切都是我本来没有的,”林零指了指他的保时捷911,“但最后它实现了。如果这是一场梦,即便马一龙把我的脑子拿出来放在一个缸子里,给我创造了这一切,那也没什么所谓了;相反,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我希望它永远都不会醒来。梦就是用来圆的,不圆满的梦做了有什么用?既然这场梦带给了我我醒着时所没有的一切,那我干嘛在乎我的脑子到底有没有被掏出来?我在这场梦里获得了我想要的,马一龙也拿到了他想要的,双赢嘛。”
“很有趣的想法。这是尼采还是萨特的想法?”
“叔本华的想法,稍稍带一点马克斯·施蒂纳。不过也可以用萨特的角度去理解……我是否存在,这重要吗?超越性就是一切……而马一龙的这项科技成功带给人们一种尼采都未曾料到的超越性。”
“你们在聊什么?”Amy从咖啡馆里走出来,挽住林零的胳膊,问众人。
“在聊哲学和科技。”林零说,“我们公司也有一直在跟马一龙密切合作,对吧?”
“是啊,”旁边的同事B说,这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前天才跟马一龙AI研究中心签了一笔融资协议,这一轮融资会给他的研究中心投入1000万美元的资金。马一龙AI研究中心是现在交易市场上的热门股票,每个星期不涨停两次我都能把我的名字倒着写。现在跟着马一龙,只有发的份。他现在是被你们母校特聘为学校的客座教授,对吧?”说完他拍了拍棕色西装的肩膀。
“是啊,过两天还要亲自去做一次演讲,在香港大学,”同事A说,他读书的时候是内卷达人,高中毕业后考到了香港大学的金融专业,“港大医学院已经特聘他了,日后他也会在港大带领他的研究团队。”
“我们是新人类,”林零说,“我们是被尼采所预言的人。”
夜幕降临后,几人前去夜总会饮酒消费,在New Order的音乐中挥洒汗水,肢体接触;灯光透过玻璃杯里蓝色的莫吉托闪烁着。到了深夜,大家散货各回各家,林零则招募了代驾把他的保时捷911开回去。两人回到公寓后借着酒劲云雨了一番,这一番操作让林零的小脑飞速运作;温存完后,Amy太过疲惫便匆匆睡去,剩下林零一个人,给自己倒上一杯白兰地,坐在窗前,看着眼前的城市。
林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认真观察过一个城市了。以前他印象中的城市,无非是生活片段的不停重复,那些泥泞的电车路,灰蒙蒙的天空,和两旁高耸的红砖楼。但今天晚上——林零好好地观察了下上海,眼前他看到的就是上海的景色,陆家嘴的摩天大楼;这个时间点,所有的LED灯都已经关了,景色中只剩下大街上的路灯闪烁着,然后眼前的大楼上没有每天傍晚时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广告灯,只有红色,灰色,黑色,和蓝色荡漾在黄浦江的江面上,办公室的灯光零零星星地分布在这些大厦之间,富有层次感,一切的一切渐渐走进沉寂。林零志得意满地看着这一切;终于,迈出了这么多步,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另一个了不起的盖茨比,但这都无所谓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依靠学习去学到的,而是通过一种道德上值得商榷的技术获得的;他赚的钱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他赚的还是马一龙帮他赚的;他也不确定Amy到底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附属物品,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他不想在乎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确实获得了物质与精神的全面满足,钱他已经有了,任何他想学的东西,只要找到马一龙,他就能学到。也许这一切都是虚空的,虚无的,虚无缥缈的,就像这个故事一样,我们对林零这个人的着墨很少,对Amy的着墨则更少(对作者来说,相比起陷入到狄更斯后期作品的文学怪圈里,不如用一种卡夫卡和让-吕克·戈达尔的方式来讲故事),但那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靠虚空的东西获得了满足,那那些真实的事物要比这一切要更加昂贵,比保时捷911要昂贵,比他的学位证书要昂贵。林零想着,也许每个人都要接纳自己的平庸,随后再迈向超人的境界;或许这种物化的一切的思维是不可取的,但谁在乎这些呢?正如同那句梦就是拿来圆的,否则做了有个屁用,再崇高的理想与生活,放在现实角度的考量,有时都会变得那么经不起考验;就像很多人小时候都有一个宇航员的梦,但他们没能实现;而马一龙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可以成为宇航员的机会。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勤奋获得一切——这几乎是属于我们父辈年代的神话,而我们几乎一出生就出生在人造黄油和人造代可可脂的大便堆里,我们所做的只能是接纳这个事实,随后扬弃它,成为新的人类。否定这一切的生活代价是他所支付不起的;林零感觉到这样的上海反而比日常的光污染效应更美丽。
三
The End,The Doors
印度洋上,距离新加坡200海里的洋面上,阳光明媚;一艘巨轮漂浮着,向着好望角的方向航行。巨轮上放满了花花绿绿的集装箱。一个红色的集装箱上被人用白色的喷漆喷了一个A字,而里面坐着两个人——正是林零和马一龙博士。
“我曾经读过这么一个故事,”林零对马一龙博士说道,“曾经有个小镇,这个小镇的病人实际等于零,但是有一名医生来了,他有‘现代医学’的观念,所谓健康者是不自知的病人。他决心按照他的方法使全镇的生活“医学化”。这个医生从免费门诊开始,采用了引诱、许诺、恫吓的手段,渐渐使全镇人都相信自己得了病,需要请医生诊治。后来这个小镇的宾馆开始变成一座医疗站,居民开始享受现代医学的设备和措施,患者也得到了符合现代卫生规定的护理。最后,医生本人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病。”
“《科诺克或医学的胜利》,我也读过这个故事。”马一龙博士说道,“但区别在于,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是自愿来到我这里的。我只是给很多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案。”
“这也没有错,但你还是把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变成了可以治愈的疾病,并用来谋利。”
“这个问题并不在于我,而是在于我们的文明社会。”马一龙说道,“只有文明社会中才会存在精神病,你看你——在你来找我之前,你的焦虑是非常严重的。你不会开车,你没有生活伴侣,你没有合适的工作,这代表着你个人的生活与你的社会身份之间的巨大分裂,你生活在你的社会地位带来的巨大焦虑之中,因此你才找到了我。这么说吧,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我们的问题来源于我们的社会,因为我们处在一个文明工业社会,为了管理,塑造了稳定的社会秩序,权力塑造了规训,规训塑造了要求,和要求相对的就是精神病。只有在文明和工业化的社会才会有这些问题,毕竟我做这门生意我从来没有接到过来自南极洲的订单。我们可以说是人人都是有病的,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么一个社会之中,而我只是为这种病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而已。而且相信我,跟各种矫正营相比,这一套疗法已经足够人道主义了。”
“吊诡的是,人道主义最后以一种反人类的方式呈现了出来。这是鲍德里亚还是福柯?”
“福柯。”
林零和马一龙漂流在印度洋的洋面上;这集装箱的顶部开了几个通风孔,还有个排气扇,周边放着矿泉水和罐头食品。这两人究竟因为什么沦落到这一步?我们先从林零说起吧。林零的公司倒闭了,因为他的公司给马一龙注入了大量的融资资金,马一龙的AI帝国倒塌之后,所有这些给他提供支持的机构先先后后地陷入了危机。那么马一龙AI帝国的兴衰又是怎么造成的?
原因有很多;阴谋论——太平洋两岸的民众相信马一龙是一名来自对面阵营的间谍,太平洋右岸的相信马一龙的科技是为了监控他们的思想与隐私,而太平洋左岸的则相信这项科技是为了给自己的民族洗脑,引导子孙到达万劫不复的境地,最后两岸的民众终于达成了一项共识,那就是马一龙其实是蜥蜴人,这一切都是什么神秘组织的阴谋;社会问题——这项科技的产生难免存在负面效果,有人接受了人体智能改造后程序错乱,听见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后跳楼自杀了,又或者是通过小作坊修改固件的程序,使得固件产生促进多巴胺和其他激素与神经功能的功能,导致一批改造人变成了色情狂、暴力狂和瘾君子,专家们上电视演说,声称这项技术是真正的电子鸦片(马一龙说:“好主意!既然电子烟都有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个方案不能提上日程呢?”);以及治安问题——改造后的人体器官在黑市上升值很快,时不时会发生改造人被绑架后进行器官走私,还有人出售了自己的器官后指望马一龙为自己安装一个仿生肾脏或者眼球。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说到底,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没有接受这项技术的改造,他们也不需要这些;比如古老的非洲或南美的部落,中国西北部荒漠上的村庄和菲律宾首都一望无际的贫民窟;他们不需要这些,又或是他们确实无力向马一龙支付这一笔改造的费用,去成为更好的人类;但这些人原本指望着依靠自己的双手能够获得有尊严的生活,这一项科技却加深了他们身上的马太效应,他们被剥夺的更多,变得更加贫穷,更加被人踩在脚下。首先是非洲联盟在埃塞俄比亚的会议上表示一致谴责人体智力与肉体改造技术的发展,并对这项技术采取统一立场;然后是东盟峰会上除新加坡以外的所有国家也采取了类似决议,新加坡投了弃权票;最后这件事被提上联合国大会的日程,超过三分之二的联合国会员国同意对人体改造技术采取限制措施。剩下三分之一的国家——大部分是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国家,除了极少数日常生活已经实现全面数字化的国家(例如波罗的海三国),他们也选择投了弃权票,因为他们国家在受到这一轮技术冲击后,国会选举纷纷大换血,那些新上台的内阁对人体改造技术采取了强硬态度,而那些已有的建制派政权得以保留的国家为保证极端主义组织不会上台,当局承诺将对改造技术采取措施。暴乱频频发生;马一龙开设在世界各地的研究所常常被未接受改造的人袭击;在世界范围内,左翼(布尔什维克主义者)与右翼(自由意志主义者)终于在同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马一龙一直跟随世界的声音做出妥协,他的设施在港交所的股价也在一路下跌,林零工作的企业就被马一龙给一起拖垮了。再之后,世界上发出更多的声音,要求以反人类罪公诉马一龙;联合国等机构也发出了回应,海牙国际法庭的检察官表示考虑对马一龙发出拘捕令。消息传出时,马一龙正在香港带领他的研究团队,无奈之下,他只能趁着月黑风高,摸上一艘轮船,前往一个隐秘的地方躲避风头;而林零也跟马一龙躲上了同一条船,他是为了躲债和躲避经济犯罪罪名的,于是两人结伴在印度洋上漂流。
“有时这个世上的怪事情很多,”马一龙说,“你说吧,最早的化学家发明了吗啡,一开始是合法的,后来变成非法的了;然后科学家为了代替吗啡,又发明出了海洛因,一开始是合法的,后来也变成非法的了;之后为了代替海洛因,又发明了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最开始并不非法,之后又被设立成非法管制物品。文明的社会就是这样;因为有了文明,才有了管理;有了管理就有了规训,有了规训就有了我这种人的市场需求。现在我的这项技术从一开始合法,也变成非法的了。”
“他们只是嫉妒你罢了,”林零说道,“平民阶层是一方面,对于精英阶层来说,他们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垄断这项技术罢了。在他们眼里你,和你的团队,以及和你站在一起的人,都是技术寡头,他们所不能忍受的是这个东西被掌握在你一个人手里。”
“难不成我还得发明个怎么改造人类的教程固件?”
“是的。又或者只是,他们只是想获得更多。他们只是想将这项技术据为己有罢了,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技术。”
马一龙沉默了一阵子。“我的AI被研发的这么发达,但是我居然没有料到这一切的发生。是不是这一切已经超出AI的想象了?”
“我想是的。”林零说,“自由意志,真的只是借口罢了。”
“怎么说呢?”
“自由意志真的重要吗?”林零说,“我这么说吧——我知道笛卡尔的名言,我熟读尼采,那又有什么用?”
“你知道我思故我在,因此你能确定你所度过的是真实的体验。”
“这点不假——但这重要吗?”林零说,“我一点也不关心自由意志,我只关心什么是我想要的。我知道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以前我们只是没有机会罢了——但是你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可以把我们的自由意志标价售卖,你购买了我们的自由意志,支付的是我们所想要的一切。即便我有自由意志,有那么多事情我做不到,我成为不了我想成为的人,那又有什么用?尼采,德里达,这些都可以通过你的技术学到,但那些我们可望不可及的事物,则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换。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获得这一切而不是依靠你提供的技术获得——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神话了。”
“我靠,看你这话说的,”马一龙说道,“我感觉我的这项技术,既不社会主义也不资本主义了。我感觉我像个赛博封建地主。”
“为了变得聪明,我们必须先把自己变成弱智,”林零望了马一龙一眼,“我说的。没什么,你就当我随便说的这些吧。但我记得曾有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我想修改一下;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马一龙,失去一切。因为我必须承认,在我接触你的技术前除了尼采和德里达我基本一无所有,我就是个loser;我生活的一切确实是要从你开始的。”
马一龙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何故,集装箱外,一阵枪声划破了绵绵不绝的海浪声,这可把林零和马一龙都给吓了一跳。外面似乎发生了打斗,接着,轮船被停了下来,两人听见船锚被放下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人群的脚步声。“找到了!”集装箱外有人说道。这还没到最近的港口吧?舱门被打开来,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林零和马一龙睁不开眼睛。
“老大,找到目标了,在船左侧的这个红色集装箱里。”一个讲话用带潮州口音的普通话的人对着对讲机说道。林零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是个彪形大汉,但是蓬头垢面,穿着一件上面印着骷髅头图案的黑色T恤衫,林零和马一龙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了。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些武装人员,他们统一齐刷刷手里拿着AK-47步枪,有中国人,也有东南亚土著,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海水。“出来。”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潮州人就走到两人身后,像提起小鸡一样提起两人,武装人员们押着两人走到甲板前端。
站在甲板前端上的是个戴着迷彩遮阳帽和墨镜,身形微胖的男人。两人被押到男人的面前,跪下,双手抱头。“哎呀,干嘛这样嘛,靠北,”男人操着一口台湾口音的标准汉语,“人家都是读书人,要面子的,来,站起来站起来。”于是两个人站了起来。
“马一龙博士,鼎鼎人物哪,”台湾男人给站起来的马一龙整理了下衣领,“冒昧前来打扰,谅解小弟一下啦。您也是个读书人,所以我们不动粗,虽然呢,我也是个大老粗。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南洋民间自治海上巡逻队,接到委托,来你们这艘轮船巡查。”
“好一个巡逻队。”林零说道。
“欸,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哦,”台湾男人说,“马一龙博士是个人物,你算个老几?”接着他又跟马一龙博士说,“马博士,咱们大家呢,都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劳请您不要为难小弟。你看,现在你已经被挂在Interpol(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令上了,我们也一样。”
马一龙长叹一口气。“马一龙博士,废话我们就不多说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位杜拜的大老板,非常同情您的遭遇,希望能帮到您。他用他的AI装置调查到您在这艘船上,这不,就派我们过来了。他希望重金聘请您,希望您在他麾下继续发挥您的才能,因此让我们把您带到他的游轮上。我向您保证——您不会有任何损失。您别看我们都是FBI啊,CIA那里榜上有名的人,我,陈阿四,说话绝对算数,道上没有人不知道我的信誉的。我们的小艇都在大船底下,您看跟我们走一趟,如何?”
马一龙环视了周围一圈,看着周围的人手里的AK-47,说:“我还不能说不去么?走吧。”
“啊,马博士就是做大事的人,答应事就是这么爽快!”随后台湾男人吩咐周边的小弟,“把绳梯拿来,把马博士送上下面的小艇!”
周围的人围了上来,把绳梯绑在甲板的柱子上,押着马一龙走下绳梯,上他们的小船。
甲板上就剩下台湾男人,潮州人和林零了。
潮州人先开口:“四哥,那你说,我们带走马老板,怎么跟那群中东佬谈?”
台湾男人说:“把马老板先放在我们小船上,佣金抬到2000万美元。谈不拢就撤,把马老板带回缅甸,留着他有大用。”
“什么大用?”潮州人问。
“你也知道我们一直跟德钦将军有往来吧?”
“嗯。”
“我们在德钦将军的地盘里有港口,有基地,德钦将军也一直跟我们保持合作。如果中东佬不接受2000万美元,我们就把他带走,带回德钦将军那里,留着有大用。”
“一介书生,有什么大用?又不能当军师。”
“弟啊,这就是你目光短浅了,”台湾男人说,“你知道美国FBI对他的悬赏额比对我们更高吗?留着他,不论是放回基地还是我们在哪个岛上盖新基地把他放那里,有大用了。”
“嗯……”潮州人点了点头,“那他呢?”指了指林零。
“他嘛,”台湾男人说,“该干嘛干嘛吧,他脑子里的那东西还值点钱,掏出来拿去卖了。”
此话一出,直接把林零吓得大小便失禁。他眼看着潮州人朝着自己走来。
“救命,……”
然而林零没有说。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
2024年8月24日
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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