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二十世纪前半叶的伤痕,茨威格《昨日世界》
昨天终于听完了茨威格的《昨日世界》。有趣的是,接近尾声的时候,作者写到走在伦敦的piccadilly,而我刚好也走到那里,仿佛时光穿越,看到作者就在此地。这本书是朋友推荐了好几次的,在我的待读书单中也有了几年时光。这本书从开头就吸引了我,我喜欢作者娓娓道来,心平气和的叙述方式。如果中学时候的历史课本是《昨日世界》,我一定去北大学历史了。
高考的时候,因为不喜欢历史,我拒了北大的历史系offer,这一直都是我心头恨,想起来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那种,更极少对人提起,偶尔提起也内心无比煎熬,直到去年才开始试着与自己和解,告诉我自己说,我太牛了,拒掉北大offer的能有几个?
为什么不喜欢历史呢?因为我不喜欢背诵那些没有意义的年份事件皇帝的家庭政治的变更。So what? 为什么要浪费我的脑细胞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我知道读史使人明智,但我真没看出来怎么明智,如果要明智,难道不应该好好学学逻辑学、哲学、伦理学吗?日常生活去反思着过,也可以学到很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嘛。
但学了社会学之后,我逐渐感受到了人文社科是一家,所有的社会事件问题都有其历史因素,今天之所以为今天,收到了昨天深刻的影响。而任何一门学科想要学好,都需要嵌入历史背景中考虑该学科的历史发展。有了人文关怀,才有自己的历史脉络。
而如果中学时候学的是茨威格的《昨日世界》,我一定会愿意用他沉痛而又温情的视角去体会历史的情感和意义。茨威格是奥地利著名的文学家。《昨日世界》交稿的第二天,他和妻子就双双自杀了。这本书是他的回忆录,把他自己的成长经历嵌套在欧洲战前直到二战的整个社会历史背景之中。他所叙述的历史是活生生的,基于个人视角的,有温度的,他提到的细节每一处都有人文关怀的意义,而不是冰冷的政治变迁史。
他成长在19世纪晚期20世纪初期鼎盛时期的欧洲维也纳,他细致得描绘了当时上学受教育的男孩子们收到的教条严格的教育,让师生之间有压抑死板的关系,而年龄则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年轻人的意见并不被重视。年轻人之所以热爱蓄须,也正是这个原因。但是学生们私下里热爱文学,交换读书,热烈讨论诗歌文学动向,学了太多老师们都不懂的东西。茨威格对文学的热爱,就在那时候生根发芽。这段描写让我想到了我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时候同学们都在看给儿童看的简写版的世界名著系列丛书,我一口气读了一二十本,而随着小学毕业,对文学的热爱却被多学科应试教育的中学生活打断。我想如果任我自由发展,我可能会让当时那种终身难忘的如饥似渴得到灌溉,说不定可以开出花来。而这种热爱文艺交换读书交流思考的同伴生活,也是我一直向往和怀念的。这是多么积极正面的同辈关系。
而在书的后期,每每提到在大街上看到被忽悠武装起来热血澎湃的年轻人,茨威格都感到苦涩,为利用年轻人乃至牺牲他们生命达到自己目的的人感到憎恶。虽然在前几章描述自己年轻时候年轻人不受重视被打压的时候,他也云淡风轻得提到现在新一代年轻人要自信活跃得多,并没有提到对年轻人被纳粹利用的否定态度,我想他一定保留了更多的审慎态度,而且认为极端的压抑导致了不受控的奔放,他一定都是不赞成的。
同样,他对自己年轻时候的性别隔离问题的描写也透露出了批判的态度。当时对性别的割裂和压抑令我今日听到依然咂舌。女性不可以穿短袖穿裤子不可以露腿甚至露脚踝,异性不可以单独结伴出门,女性更是不受教育,保持着她们天真的态度。而这种天真也未能吸引像茨威格这种追求文艺的男青年。而欧洲对妓女的忌讳也未能使欧洲出现柳如是这种中国古代的文艺歌姬,让年轻的才子流连。整本书茨威格都没有多谈私人恋爱,只说年轻的时候想闯世界并不想稳定下来。茨威格还说到无论男女对性的无知到了可笑的态度,尤其是女性,甚至在婚前没有受到过一点点性的知识。他指出了把女性排除在教育之外,让女孩子和男孩子之间是没有沟通的桥梁的。他也指出了当时女孩子眼神中的那种天真和无邪,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同辈女孩子的羞怯和年轻一代女性的解放自信也让他百感交集。同上文,二十世纪中叶以来欧洲的性解放,也是基于曾经过分的禁锢。
如同茨威格喜欢写人物传记,他在《昨日世界》中也写了大量他认识交往的各类名人,例如弗洛伊德。他描写他们的人格魅力,神态,举止,态度,让我心生向往,也让我欣赏茨威格锐利的洞察力和向往他的追求和向往。那时候欧洲的积极,体现在对智识、洞见、文艺的精益求精。
那时候欧洲的积极,也体现在经济的膨胀和政治上的野心。一战前的欧洲像个好斗的公鸡,各国之间互相不服,为一点儿摩擦互掷威胁。热血的欧洲导致了一战的创伤。在茨威格看来,一战的原因和导火索简直小得可笑,一点儿也不重要,却被骄傲膨胀的政治家玩弄在股掌。而最让我感慨的,还是茨威格对一战期间对言论的控制的描写。撒谎的战地新闻,报喜不报忧,文人墨客被政治和金钱收买,写文章蛊惑人心,支持战争,坚定相信德国奥地利必胜。任何透露消极态度和“wait a minute, is this really the case?" 的态度都被批被斗,被认为不够正能量。而他也在档案馆工作之余,联系欧洲各国,甚至敌国法国的文人,呼吁和平,呼吁世界精神。这种联系敌国的行为,也是十分危险的,而愿意响应的文人也不多,但是他们的精神力量却在一战后期人们开始厌战,胜利的泡沫破裂,付出的代价过高之后,得到认可和宣传。
在历史的洪流中,各种控制手段都如出一辙,而所有清醒的人都格外痛苦。真理,可能真的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二战的打击让茨威格痛苦更甚,尤其是他作为犹太人,看到犹太人所受的迫害。这种迫害是一种蚕食,没有任何人想到希特勒会走得如此深远。未来的危险在眼前并不可见。犹太人首先不被允许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休息,不被允许从图书馆借书,不被允许进入戏园。而对茨威格等文人书籍的封禁也从细小的活动入手,比如组织年轻人小规模的游行示威,逐渐加强控制。谨小慎微,是茨威格给我们的警告。
而我在读《昨日世界》,才知道在1914年前出国是不需要护照和签证的。需要的无非一张船票。笼中的鸟儿不适应飞翔,在我们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例如签证,在茨威格看来都是对自由的过分控制。而失去国籍之后,茨威格更是心灰意冷,感到没有政府文件的背书,人简直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不被欢迎存在,被取消人的资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的表达依然是克制的,审慎的。尽管批判,茨威格还是有着严格戒律的十九世纪末德国绅士的教育。而他放弃生命的绝望,则让我透过他的每一个字看到心中滴下的每一滴血。数字是冰冷的,大历史的事件是冰冷的,而心中充满温情热爱文艺向往和平的人的经历,他的眼光,他的失望,才是让我们从历史中真的能够得到警醒的钟声。
如何可以在看到世界的苦痛丑陋凶残之后,依然有坚持活下去的力量和爱呢?
好可惜,在去萨尔茨堡旅游的时候,不知茨威格,未能参观他的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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