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文藝訪問 : 《文學代表工人心》(星島日報)(2017.4.30)
工人文學作品選段
鄉村手藝人(三章)季川之二、瓦匠
瓦匠們有着泥土一樣的本分和顏色,因而他們樸實無華,低矮但不卑微,執着而又堅強。
從第一塊磚頭砌上開始,瓦匠們就絲毫不能大意和馬虎。一塊塊磚頭是烈火燒出來的,瓦匠的手藝也是風風雨雨一年四季考驗出來的。
一把瓦刀在手,磚頭和泥水都得跟着瓦匠走。一層又一層,一樓又一樓,一處又一處。
他們立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把自己的細心碼上去,放平鋪直,輕敲側擊,力求一堵牆面的穩固與堅實。
在攪拌機作響的工地,在烈日炎炎或者寒風來襲的時刻,他們嚴格按照工期的要求,加班加點地工作,暫時把歲月裏的煩惱、遠離親人的憂愁丟在腦後。瓦匠是大工,他們帶動着小工,把一個節點一個項目一個計畫幹出活來,讓圖紙上的結構、樣式、造型、夢想在現實中平安實現。
我只是為礦工寫過幾行產自掌子面*的文字(組詩) 陋岩
礦工把一輪圓月舉上天空
礦工喝酒,不用酒杯,
他們把一輪圓月握在手中,再高高舉上天空。
幾十年的感慨,在一杯酒裏,
或酸或甜或苦或辣或鹹,就像一場連續劇,輪流上演。
天下文化,礦工最看重團圓文化。
每天從八百米深處回到小家,次次都像跋涉了幾萬公里,
回回都像分別了好幾千年。
酒若礦車轟隆隆開進喉管,
一個人的王朝,雷霆千鈞,萬馬奔騰。
這次醉酒,不知道能吐出煤塵幾噸。
*編按:「掌子面」是坑道施工的術語,即在開挖坑道的工程中不斷向前推進的工作面。
變.色.龍 岑文勁
色(節錄)
無論你的學識如何,一進入工場都是工場雜工,只是各人的能力不一樣罷了。走入工場,每個人的背景都不一樣,有的是大公司倒閉前的主管;有的曾經是小店的生意人;有的是股海沉浮而上岸喘息的炒股師奶;有的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等等不一而足。每一個人的學識都不一樣;每個人的經歷都不一樣;每個人進入工場的想法都不一樣。
阿輝一進入工場工作就充滿幹勁,洗魚不顧半身濕透;手拔魚骨有如機械手;鮮魚抽真空抽到一塊不漏。年輕人充滿活力,工場裏的雜工,他做得有聲有色。四小時工作很快就過去了,下午還要幫同學補習功課,有時還要上課進修,勤勤力力,一步一腳印,不信「成世褲穿窿,總有一日龍穿鳳」。人經過艱辛,成長後才會活得出息。有時看見阿輝面容疲倦,面無血色,白皙的臉頰長出了點點黑斑,或許他真的有點累。但一到四小時後,他就龍精虎猛,繼續投入他的另一份職業。年輕人,──你真是有出息的!
※以上作品選段原刊於《工人文藝》第15期(2018年第1季)
文學為充權工人
海麗邨外判清潔工、九巴調整薪酬,基層勞工被剝削的報道時有所聞,但當話題過氣,傳媒的鎂光燈轉開,他們日常的辛酸,又有誰會繼續留意?在香港這個高度資本主義、貧富懸殊的社會,基層勞工經常被忽略。雜誌《工人文藝》不定期舉辦工作坊,並提供平台鼓勵工友以文字表達自己,期望引起關注,找到和團結同路人,提升話語權,增加爭取權益的力量。
讓社會聽見被忽略的聲音
《工人文藝》執行編輯鄭偉謙表示,香港工會組織少,難以抗衡資方,處於弱勢。工人藉文字解釋自己的處境、生活、打工經歷、感受,以至如何看世界,可以提升自信,並且找到有共同感受的知音人,宣洩不公,讓外界看到他們的團結,「拿到文化裝備、語言武器,為他們充權。」
學歷與文化水平沒有必然關係,鄭偉謙指出,初舉辦「工人文學獎」時,工人大都樂於閱讀,有些更頗有才華,新青學社希望工人能在文學領域發揮自己,把所吸收的知識轉化成文字。其後,比賽因各種原因一度停辦,新青學社也在1985年改組為街坊工友服務處。直至近年,街坊工友服務處希望香港人重新認識這種文類,才復辦比賽,出版《工人文藝》季刊。
樸素修辭 獨特視角
雜誌舉辦的工作坊,分為散文、新詩、小說和報告文學,導師會教授各類文體的格式和框架,以及簡單的寫作技巧,如借景抒情、蒙太奇等。鄭偉謙說,「只要有看過電影的一定會識,這是工人最容易抵達,最接近工人生活的觀察方式。」此外,也教文字的節奏感,「很多工人喜歡寫打油詩,音樂感、節奏感是他們最能直觀地感受到的美。」
日常讀課文,老師會從修辭手法、篇章結構賞析,這套評價準則是否適用於工人文學呢?鄭偉謙坦言,工人的作品一般修辭較為樸素,「工人的時間和文化修養不高,在這種生活限制下,仍盡最大的努力表達自己,轉化成文字,是很珍貴、很不簡單的。因此不能用慣常的文學審美觀念來評價,更重要的是有工人的獨特視角,如果用很優美的修辭書寫,反而失去獨特性和真實感。」
現實主義文學
現實主義文學是一種文學流派,指以平實、客觀的手法,描寫現實生活,關注勞動階級和貧苦大眾,批判社會不公的作品,在十九世紀的法國和俄羅斯興起。在中國,自新文化運動提倡白話文以來,現實主義一直蓬勃發展。早期有魯迅的小說〈祝福〉、〈明天〉等;及後,中國左翼文學思潮興起,茅盾的《林家鋪子》、丁玲的《太陽照在桑乾河上》等,都是帶有中國左翼特色的現實主義作品。回溯更古,唐朝詩人杜甫,擅寫戰爭下平民的苦況,如〈兵車行〉、〈春望〉等,以今人角度分析,亦被歸類為現實主義詩人。
工人自道 無可取替
鄭偉謙認為,工人的書寫雖然粗糙,不及文化水平較高的人,但仍有無可替代的價值,因他們的獨特觀點,不會在富裕或有文化資本的人身上出現,「工人紀念死去的工作夥伴,工傷、長工時、不見天日的鬱悶⋯⋯日以繼夜的辛酸、困境,只有他們才能表達到;一些細節對他們而言很重要,是關乎生計的大事,一般人卻可能會當成透明,如侍應托四五個盤,為何是理所當然?如非長期任那個崗位,是很難理解的。」
隨着香港經濟轉型,有人提出,不論是藍領還是白領,甚至是大學畢業生、講師,只要同樣被剝削的,也可以是「工人」,加上近年「工人文學獎」的得獎者中不乏文化人和大學生,工人文學的範圍,是否也愈加廣闊?鄭偉謙雖認同工人階級的定義更寬鬆,但工人文學仍應聚焦於傳統的勞動階層。「藍領如地盤工人、倉務員、司機等,獲得的關注仍然比較少。相反,白領有較多工會支撐,而且較能表達自己,有更大的能力爭取權益。」
小眾的堅持
文學在香港本屬小眾,工人文學更是小眾中的小眾,「香港既無大型工運塑造工人身分,也無不受任何政治勢力影響的獨立左翼思想。」工人文學藝術性不高,不符合文壇、學院主流的評價標準,因而難覓支持。對於前路,鄭偉謙認為最重要的是「工人可以寫作」這個目標能發展和延續,希望能夠「集合成一種書寫、文體體系,與主流文體作對照。」
職業無分貴賤,文學也一樣。粗糙的手,擔起過沉重的鋼筋水泥,仍能寫出真摯的篇章,分外動人。工人文學的幼苗,雖難覓合適土壤,但仍有有心人播種施肥,願能在石屎縫隙中茁壯成長。
碼頭工運與文學
遊行集會時,高唱「今天我⋯⋯」激勵士氣很常見,但2013年的葵涌貨櫃碼頭工潮有點例外。有文學團體舉辦「與城市工人並肩」詩歌朗誦會,以文學作品支持行動,草根詩人鄧阿藍更現身朗讀自己為工人創作的作品。文學的力量不止於現場,更滲透互聯網。有碼頭工人在facebook社交網站開設「碼頭的辛酸」專頁,工人通過上載工作照片及撰寫辛酸故事,成功吸引市民關注,在工潮中聲援碼頭工人。
文:吳政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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