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er Me
对着键盘敲敲打打几个来回,又一口气全部删掉。我仍然想不到如何为这样一篇文章开一个好头。今天是2020年的1月21日,是应该忙于准备明天发表的日子,是一个普通寻常的星期二,也是姥爷去世六周年的忌日。
刚刚同妈妈通过电话,我们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今天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如果不是突然看了一眼台历,我想我也就如同今天之前的每一个星期二那样,吃饭,写发表,吃饭,写发表,洗澡,然后睡觉了。但是我突然想让今天变成一个有点与众不同的星期二。所以,我打算写一写我的姥爷。
我的姥爷出生在庆尚北道的首府大邱,那个时候朝鲜半岛还没有被分成南北两个国家,不过却已经沦为了日本殖民地。除了被日本人强行迁移到中国东北地区的朝鲜人,很多生存不下去的朝鲜人也都纷纷跑来中国东北地区寻找活路。我的姥爷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随着他的家人来到了中国东北地区。
路途中的艰难险阻,初来驾到的语言不通和融入问题自是不用多说。而姥爷为了为自己某得一份好的前途,他用功读书,最终考取了中专学历。那个年代学校少,人民的知识水平普遍比较低下。虽说区区一个中专生放到如今遍地都是大学生的中国来看,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当年,却是各个村镇的人中龙凤。也“有幸”让我的姥爷在文化大革命这场人间闹剧中成为了一个“臭老九”。
关于“臭老九”的来源说法不一,总的来说,它就是一个对知识分子的贬称。也因为这样的一顶大帽子,姥爷就被派到低层去担任烧锅炉的工作。那个年代,人人都在搞革命,口中喊着“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对于民生,经济,百废待兴的各类行业视而不见。居然将一个念过书的知识分子派去烧锅炉,而且一烧就是好几年。这其中因为民族,身份所遭受的歧视就更不用多说了。不过所幸伴随着荒唐年代的结束,他也重新被安排到了适合他的工作位置上,最后成为了一名工程师。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姥爷婉拒了上门拜访的朝鲜族学校校长,坚持让家里的小孩去汉族学校念书,并且拒绝在家里同孩子们讲朝鲜语。导致本来只能说朝鲜语的妈妈,在被接回城里父母家居住之后(非延边地区),渐渐忘记了朝鲜语,成了一个只会说汉语的朝鲜族。而就当妈妈以为自己同其他的汉族同学没什么区别的时候,姥爷又对着已到结婚年龄的女儿降下一道指令——必须找一个朝鲜族。在这一点上姥爷尤为坚持,拿出了他庆尚北道男人的倔强以及大男子主义,全家人都必须服从他的命令,我的妈妈也不意外。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放弃语言,让后代完全融入汉族环境,但又不放弃血统,坚持要同族结婚。这种矛盾的做法,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
姥爷性格古怪,从不肯教我任何关于学习方面的东西。就连我去问他简单的小学应用题,他都摆摆手让我去找我姥姥。但是论起书法作业,他就会变得异常热情,瞬间掏出笔、墨、纸、砚。手把手的教我写毛笔字。可惜我小时贪玩,从未有耐心坐下好好完成,最后都变成姥爷一个人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帮我做书法作业。
姥爷又是一个不爱欠人情的人。记得我有一次跟着邻居叔叔一起去了小卖店,邻居叔叔给自己的孩子买了冰激凌,也顺便让我挑了一个。我得意洋洋地举着冰激凌跑到在楼下做着闲聊的姥爷面前,炫耀似的说“看!我的足球冰激凌!”听闻是邻居叔叔给我买的,他老人家大惊失色,迅速叠起折凳,拉着我的手就去找了邻居叔叔,说什么都要把钱还给人家。还很严肃的批评了我,并且警告我以后不可以再随便管别人要东西。当时年幼的我心中那份委屈,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不过这件事情并不能掩盖我对姥爷的喜欢。在我的心中,他就像是大卫·科波菲尔一样伟大的魔术师,他爱穿的白色衬衫上的口袋是他的魔术袋。比如说在我同妈妈闹着要商店里昂贵娃娃未果的时候,他就会将手伸入其中,掏出一些纸一样的东西交给售货员,让我可以欢欢喜喜捧着巨大的兔子玩偶回家,只留下身后不断抱怨他过于宠溺我的妈妈。
我很爱我的姥爷,所以每到傍晚五点半钟的时候。我就会等在门口,直到他下班进门,放下公文包,然后给我一个大大的“胡子亲”。所谓的“胡子亲”,就是他很爱用那些明明在早上剃得光滑的下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傍晚就长出了一堆刺刺的毛茬来扎我嫩嫩的脸颊。我对这种行为是激烈反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第二天傍晚我又好似失忆一样,继续跑去门口等他下班。
我的孩童岁月几乎都是在姥爷家里度过的。记得那个时候,姥姥还会偶尔起了兴致教我简单的朝鲜语。因为年纪小,我学的极快,讲的也标准。可每当这个时候,一向喜爱逗弄夸奖我的姥爷却低垂着头,仿佛及其专心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对我毫无反应。所以,直到他去世之前,我都觉得好像不是一个很爱朝鲜语同朝鲜族这个身份的老人。但在他出殡的时候,我陪着姥姥聊天才得知,在姥爷患病瘫痪之前,他们已经计划趁着身体还能走动,要去韩国的大邱做探亲旅行,回看一下他几十年都再也没回去过的故乡。可谁知,大病如山倒,他最终也还是未能回到生他的故土。
我们家的葬礼十分简洁,仪式结束便被火化,骨灰要么撒到林子里面要么撒到江里,可那时是冬天,也就只能撒到林子里去。姥姥不断地掉着眼泪,念念叨叨地说“飘走吧,飘走吧。最好飘回韩国去,那就回家了。”那一天的风很强劲,说不定真的可以让他顺着风飘回到那个,少年离开时满目疮痍,一回首故乡早亦是异乡的地方吧。
记得电影【COCO】里有说过“The real death is that no one in the world remembers you.”我们家没有扫墓祭奠先祖的习惯,到了今天也再甚少提起姥爷的事情了。虽然生命的尽头,前尘往事如云烟,已是一切皆散。可是,我不愿将他就这样完全忘记,掩盖在记忆的尘埃里。
最后放下【Remember Me】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歌词:
Remember me before the memory of love disappears.
Like my work? Don't forget to support and clap, let me know that you are with me on the road of creation. Keep this enthusiasm together!
- Author
-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