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彩金多寶襲來，你知道自己不會中頭獎嗎？

（原文刊載於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

作者：黎樂　　難度：★★★★★

　　在香港過時過節，有兩種地方總會有很長的排隊人龍：一是放工等交通工具回家與親人吃飯的打工仔人龍，二是馬會六合彩投注站的隊列，因為應節的六合彩獎金總是巨額。大家思考一下：如果你買了六合彩，而我說你根本知道你手上的彩票根本不會中頭獎，只是白白浪費金錢與時間，你感覺如何？

　　直覺上，「我知道我手上的彩票不會中頭」這句子是假的，因為我們似乎認為，就算中頭獎的機率再低，只要不是零，我們都不能斷言知道不會中獎。如果說我們知道自己的彩票不會中獎，那我們不會把彩票珍而重之，或者至少不會把它當成廢紙處理。[註1]

　　六合彩中頭獎的概率，其實只有 1/13,983,816（香港六合彩中頭獎需要從 49 個號碼中選中 6 個），但如果你仍有六合彩的票，你也不會說知道自己不會中獎，不然如上面所說早就掉了那彩票，所以「我知道我手上的彩票不會中獎」這句子依然為假。抽象一點說，這個情況似乎顯示，對於「某某知道 P」（在這裡「P」就是「手上的彩票不會中獎」）這句句子，只要有千萬分之一機會 P 會為假，也不可斷言「我知道 P」為真。

　　這樣的想法有甚麼問題？或者我們可以嘗試簡單地如此理解：有些哲學家會認為，對於「你知道明天會下兩」、「我知道我吃了飯」、「他知道香港的夜市很繽紛」這類型的陳述知識（declarative knowledge），我們不應該要求「某某知道 P」的中的 P 百分之百為真，卻只需要 P 很大程度為真便可以。這種看法的哲學家可稱之為可謬論／容錯論（fallibilism），顧名思義，就是主張知識可以在特定情況下是假的（fallible）。

　　這種看法某程度上是很吸引的，因為它可以解決部分懷疑論的攻擊：有些懷疑論者認為，所有人都不會有絕大部分的知識，因為任何人都不能證明自己不是身處如電影《廿二世紀殺人網絡》（Matrix）中的 AI 主宰世界、笛卡兒設想的魔鬼欺欺騙世界、甕中之腦（brain in a vat）等懷疑論假設（skeptical hypothesis）世界觀 —— 縱使身處這些世界的可能性是微乎奇微。容錯論的支持者會認為，就算無人能排除這些懷疑論假設中世界觀，但我們可能身處這種世界的機率實在太低了（我們手上的證據根本沒法支持這些懷疑論的主張），所以我們可以不理會懷疑論的質疑。

　　似乎，容錯論的支持者會認為，就「某某知道 P」這種句子，只要 P 為假的可能性很低，也無妨「某某知道 P」這類句子為真。可是，想深一層，上述的六合彩情況正正與這種想法抵觸：我的彩票會中獎的機會很低（只有千萬分之一），但我也不能認為「我知道我的彩票會中獎」為假；事實證明很多人會不管中彩的機率怎樣低，亦會買彩票，好像是間接證明了容錯論有些問題。[註2、3]

　　以上對可謬論的攻擊，令哲學家反省，究竟我們宣稱知道某東西，背後所需的證據或的證成（justification）是否能只關於機率。如果只看機率，我們便非理性地抱持了互相衝突的信念：一方面只為機率雖然接近零卻不等於零所以相信彩票可能中獎，卻因為懷疑論主張的世界觀成真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而否定之。有些哲學家認為，這正正顯示了人就是如此這般不理性；但也有哲學家主張，知識不能只看機率，而是考慮其他元素，例如「語境」（context），但因為問題複雜，暫時不能深入討論了。

—— 那麼，你仍然買六合彩嗎？懷疑論者可能會叫你還是算了，橫豎地看，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發夢。

註 1：或許有人會說，就算不會中頭獎、二獎或三獎，其他的獎金也不能無視，所以我們不會把彩票當廢物。假設這種說法成立（雖然我不相信大部分人是為了四獎或以下的獎金而買），就當再極端一點，這篇文章中談及的六合彩只有頭獎一項獎金，只要獎金金額夠高，我相信大部分人仍會購買。

註 2：其實更可怕還在後面：假設你真的買了彩票，而開票那天在網上核對號碼，發覺官網的頭獎的號碼和你買的完全相同，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歡喜若狂。但是，如果我又跟你說：「你其實不知道自己中了頭獎，因為官網的號碼可以是錯的！」你大概會覺得我可以出於妒忌才亂講，但真的是這樣嗎？其實這裡出現了兩個互相抵觸的想法：

1. 「我知道我手上的彩票不會中獎」這句子是假的，因為「我手上的彩票不會中獎」為假（即等於說「我會中頭獎」）的機率雖然很低卻不等於零。

2. 「我知道官網顯示的六合彩號碼頭獎號碼正確」這句子是真的，因為「官網顯示的六合彩號碼頭獎號碼正確」為假（即等於說「官網顯示了錯的六合彩中獎號碼」）的機率不等於零卻很低。

你看到問題所在了嗎？一方面，就算中頭獎的機率只有千萬分之一，但因為可能性不等於零，你卻拒絕相信手上的彩票不會中獎，肯定了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就算你明白網上資料也可能出錯（機會甚至高於千萬分之一），你卻能知道自己真的中了頭獎，無視高於千萬分之一的出錯可能。

註 3：很多時候，哲學家在彩票謬誤所指的「彩票」和這篇文章中的「六合彩」不一樣：前者的那種彩票是必有中獎者的（例如是以抽出獎票的形式來決定誰中獎，而非六合彩般的「攪珠」隨機抽取數字），而六合彩是可以沒有人中頭獎的。有哲學家會認為這種差異很重要，因為如果必然會有人中獎，「我知道我我的彩票會中獎」一句中，「我的彩票會中獎」必然有可能實現，但「我知道我是甕中之腦」中的「我是甕中之腦」只是空談，所以不能相提並論。你又會認同這反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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