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与教堂
(一)
2014年,我在哈尔滨读大一或是大二的时候,学校有个English coner, 每周一次会举办活动, 第一次去的时候会发现有几两个面孔新奇的外国人在那边被一群学生团团围住,努力热情又不自在的在说些什么。 路过几次之后,我克服了自己的羞怯,一步上前去听听他们的对话。 几次下来发现每次的外国人都是差不多同样的一两个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住在学校不远的居民楼,美国女儿嫁给了中国人牧师,全家都信仰基督教,在学校附近有一个他们租下来的小房间,用做教堂聚会活动。
我忘了是什么人,什么机缘促使我去参加他们的教堂聚会,大部分还是处于自己的好奇心吧。 小房间看起来像教室,四面白墙,前方有讲台和一架钢琴和架子鼓还有随地摆放的几把吉他,铁质的折叠椅上有黑色的皮革坐垫,一排一排连在一起。音乐,是我对基督教会的第一印象,悠扬美好的旋律,还伴着现场吉他和钢琴的演奏的,让房间里充实着一种和谐静谧的气氛。 我惴惴不安的一边观察大家,一边担心自己的存在会表现出明显的不合群。 好像每个人都会唱那些圣歌,除了我。 好在歌曲的旋律十分简单重复,听了一会儿我就有开口和大家一起唱了起来。 周围的一个学姐用温柔鼓励的眼神看了看我,于是我越唱越大声...
一起唱歌的时候,他们如此适从,坦荡,好像在一起创作完成一个理所应当的仪式,没有人的声音有任何的胆怯和保留。 可是我是第一次去,我也不是基督徒,为什么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唱起来呢?可能是和年少青春时瑟瑟不安和针尖儿般的敏感有关吧,我是害怕自己的生疏会引起他人的反感和注意,所以努力装作很自信,很自从的和他们一起唱歌。当然了,那时候还没有什么livehouse, 我也从没参加过什么演唱会,音乐无辜,况且还是现场演奏的。
在那之后,有人赠了我一本圣经,去英语角的次数也越来约频繁,和美国女士的关系越来约熟悉,她的名字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她个子矮矮的,中等偏胖的身材,应该不到30岁,齐肩的黄头发卷卷的, 喜欢穿一些花色的长裙子,偶尔去英语角的时候会打扮自己,脸上的化妆看起来不是很精致,却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受宠若惊。因为这群人,我自己上网查了一些关于基督教的科普,我怎么也不能把圣经中那些异域遥远的人名与这群友好又擅长音乐的人联系到一起。在美国女士的家中我见到了她可爱的不到一岁的混血宝宝,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周围一片散落的玩具,家中不能说整洁。美国女士提议我们一起烤一个蛋糕,我很开心的同意了。 后来,事实证明,烤蛋糕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好和梦幻,我做的工作仅仅是搅拌和拿磨具。 蛋糕放进烤好之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吃蛋糕。 我时不时出神,觉得神奇,十八九岁的我,在遥远的中国北方,和一个嫁到中国来且年龄比我大十几岁的美国女士一起聊天。聊得内容基本上是我好奇的提问和她的回答。了解了她来中国的故事之后(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我开始向她求证一些我在网上阅读来的关于基督教的事情。我问:为什么上帝反对homosexual?
她答:因为homosexual是一群放任自己享受性的人,因为上帝反对滥交。这个回答,对于当时涉世未深的我来说,更听不懂了。直到几年后我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聊天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见到了她刚回到家的中国丈夫,也是教会的牧师。他也是30岁左右的年轻样貌,个子很高,偏瘦,面容的线条硬朗,但是整个人却十分柔和温顺,我觉得他看起来是那种会被欺负和打架绝对不会赢的人。中国牧师对我的到访毫不惊讶,和我淡淡的问了个好之后,和妻子说了一些话,语气很客气,甚至可以用彬彬有礼来形容,我又开始不安起来,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存在让他们夫妻之间如此生疏,甚至抵抗亲密,于是我很快告辞了。
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从此再没有去过他们的教堂聚会,也从此和这位美国女士和他的家人们,以及学校里的一些音乐和英语都很好的基督徒学长学姐们形同陌路。
我最后一次去他们的教堂,还带了一个性格有些孤僻的柔弱女同学一起参加,我对这个女同学很有好感,因为她长得很美却对自己十分自卑,我莫名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她多参与一些社交活动,多见识一些隐秘的角落,希望她会在一些边缘的地方找到舒适的感觉。那次教会我唱的歌外起劲,炫耀一般在哪个女同学的面前表现自己,我的潜意识是告诉她:看,我拥有这样一个秘密的地方可以找到归属感,我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更合群,我不孤独。
警察来了,很多警察。教会的唱歌被打断了。起因是楼下的邻居投诉我们扰民,但从大家的反应来看,仿佛这不是第一次。那天人很多,警察让我们每个人都写下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名字,学校和电话,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女警察,她很温柔的一边安慰我说没事,这只是例行检查。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只觉得羞愧,我怕这个小小的意外,会引起那个柔弱的女同学的不适,我怕她被吓到,我看她很顺从的写下了自己的信息之后,带着一丝尴尬望了我一眼。几天之后,我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去谈话。
辅导员是个十分时尚有活力的女性,给人精明能干又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印象,但我从来没和辅导员有过任何交集,因为她总是和学生干部一起玩笑打闹,我是个小透明。所以当我被班长带着一丝狐疑的表情通知被辅导员叫去谈话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我妈妈病重不行了,走在去的路上眼泪差点流出来。结果,好在,原来是因为那次教会的事情,警察通知了学校去参加的学生名单。辅导员带着有些做作的关心表情问我最近有什么烦恼吗?然后向我托出叫我来谈话的原因。她说了很多,我只记得她说了对我当时而言印象很深的一个新知识:如果你想入党的话,是不能信仰任何宗教的。如果你想要追求进步的话最好不要再去参加那群人的活动了。辅导员的态度有点暧昧,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很强硬的说“你以后不许再去参加了” 这样的话,而是给了我一些模棱两可的,自由选择的假象。好像辅导员和妈妈也通话了,我对于这种向家长“告状”的行为十分不满,我是在念大学,又不是小学。甚至叛逆的想,我才不会理你们说什么,我去只是为了想学英语。但结果是,从那以后,我一次都没有再去过英语角和教会。我和那个柔弱女同学之间脆脆的友情,也闸然而止。
(二)
2022年,杭州五月底入夏了,雨后空气黏黏湿湿的。吃完饭我和朋友一起去吴山散步,走上了一条上山的路,绿啊,静啊,空气清新,还没有蚊子,真是让人开心。下了山,我们路过了南山书院旁边的那个教堂,一时兴起走了进去。
穿过金色的拱门走廊,上到二楼,一个巨大的教堂。白色的天花板,坠着两排白色球形双层吊灯,婚礼蛋糕那样的双层吊灯,前方一个嵌入墙壁的木雕十字架,深棕色,和地板和一排排椅子一样的木质深棕色。前排有很多身着白袍的年轻的孩子在唱圣歌,站的很整齐,和电影中的场景无他。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电视显示器,显示着牧师的和他正读的圣经句子。我们遛到最后一排,所有人站着,正在听牧师的布道。很奇怪,在外面十分凉爽,但是进了教堂之后站了一会,听了一会,我们两人都浑身大汗,热。朋友小声和我开玩笑:上帝知道,我该下地狱。近乎漫长的布道,其实不过是几分钟而已,我是在是热的不行又想坐下。终于,阿门之后可以坐下了,如负释重。这个华丽的教堂,一下子让我想到多年前在哈尔滨的那个小小的教堂的故事。朋友说他小时候总是被妈妈强迫去教堂,听着漫长的步道昏昏欲睡又烦躁不安,每次中途离开都觉得是一种罪恶。从后排站起来走到出口的门那里不过短短几步,却仿佛承载着割裂般的漫长时光。他开玩笑的说:“好像脚步离门越近,背后牧师的声音就会越大”
我想到《真探》第一季里Rus和Marty两个人站在户外临时教堂等着询问牧师一些问题的时候,Rus发表反对教会活动的言论,大体意思是,来参加的这群人,大多被年迈体弱,贫穷的生活所折磨,他们的智力并不高,才会想要通过宗教来获得归属之云云。十分的尼采。我又想到李沧的的电影《密阳》里那位失去儿子可怜的年轻母亲,与上帝决裂之后,依然不能与生活和解。
如果是尼采,他会有勇气在所有人坐下齐读圣经的时候,毅然地站起来,大声的宣读自己对上帝的批判吗?我想,尼采也不会的。是个人都不会。当你身处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集体时,却总能油然生起一股尊重,和默默捍卫他们的感觉,身处片刻的茫然无措宁静之后,总是要回归躁动的真实世界。我对尼采了解不多,只是近期才读了一本《图画通识 尼采》的小书,大概只能理解里面一半的内容吧。尼采可真冷酷又叛逆,但是他的性格据说是相反的温顺和随和。
我大体明白了一些事情,时隔多年重新站在教堂的时候,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我明白自己那时候的内疚感从何而来,但是我现在相信自己那时并没有做错什么,何以无端隐隐不安这些年,以及我对宗教与边缘小众群体的同情和被牵引着的恐惧。只不过和忙忙碌碌的过往相比显得极淡极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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