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新疆的台灣人-環島寫作分享會
分享人:曉晴,罐罐媽媽,非書店分身
1985年,我出生在新疆與哈薩克斯坦及俄羅斯接壤的邊境小鎮,小鎮上大部分是哈薩克族,說著哈薩克語,使用阿拉伯文字,信仰伊斯蘭教,我們家是當地少數的漢族人。
新疆很大,天山以南為南疆(人文),以北是北疆(風景),佔中國總面積的六分之一,46個臺灣。沒想到在長濱遇到的新疆人曉晴竟然還是出生在與哈薩克斯坦及俄羅斯接壤的邊境,今年迷你電視劇很火的阿勒泰。(蒙古和俄羅斯這片地區稱阿爾泰)
2002年,17歲的曉晴離家出走到烏魯木齊,之後因緣際會在新疆藝術學院讀完了大學本科。 2008年~2012年,在姐姐給的路費資助下、新疆教育廳學費資助下還有生活費補助下,報考並就讀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研究所。 2012年有機會來到台南藝術大學交換生。
2013年底,結婚生子定居臺灣。 2024年註銷了新疆戶籍,成為臺灣人。
因為不想女兒出生在新疆,變成和媽媽一樣受歧視、被社會下標籤認為很麻煩的「新疆人」;也希望她能擁有護照,而不是像14億的中國人有護照的人口比例 —— 大概13億人沒有護照,有護照的人口大約是1億多(不到2億),而且有護照的人口大部分集中在大陸沿海經濟較發達地區,我不知道新疆有多少人有護照,起碼在我出生成長的小鎮,據我所知目前只有我一個。以上來自曉晴的自述分享。
講座分享或交流的是關於身份認同、移居心路;也有人是對新疆人或集中營的好奇而來
曉晴是一位細膩、敏銳的女生,想通過自身的梳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經歷 只是記錄講述普通人的故事,卻是那麼的有力、深刻,超乎想像。
從甘肅逃荒到新疆邊境的爺爺奶奶爸爸
三年大飢荒期間(1959年—1961年),爺爺奶奶爸爸從甘肅的一個村莊逃荒至新疆。爺爺是村莊唯一的大學生,全村一起出錢供他讀書,大學二年級的時候(1959年)遭遇大飢荒,村里開始發生人吃人的事情,爺爺拿了學校的黨費(他當時是大學裡的黨委書記)作路費去到新疆為自己也為村里人尋找活路。他找到了我出生的那個邊境小鎮,捎信回到甘肅,在1960年的時候,奶奶帶著7歲的爸爸還有一批又一批願意離開甘肅的家鄉人,一起逃荒至邊境線,活了下來。
她親耳聽到家人講人吃人,爺爺在村裡看到有人餓到沒辦法煮死去的嬰兒大為震驚,下定決心一定要離開。
福建人的外公被國民黨抓去當壯丁打土匪,打到新疆邊境
外公和外婆是福建人,結婚當日沒來得及入洞房,外公就被國民黨抓去當壯丁打土匪,一路隨軍打土匪至新疆阿勒泰。1950年左右國民黨到了台灣(也是外公到新疆的時間),他們這批老兵被遺留在了阿勒泰,外公一輩子把他的國民黨證藏在箱底不敢示人,直到他離世時家人才發現了那張證件,他身上被子彈穿過的印記我至今難忘;外婆28歲的時候(1956年),收到外公的書信,一路從福建輾轉至新疆阿勒泰與外公再次團聚,生下了我的媽媽。外婆今年96歲,定居新疆68年,但她的普通話說得還是不好,聽得也不好,是一個說著一半普通話一半閩南語的不識字的福建老太太。
同樣身為福建人的我,真的非常意外。新疆對我們這些生活在南方以南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遙遠偏僻(遠到沒法想像)。在1950年,他外公竟然還一路隨軍打到新疆和俄羅斯邊界。
十年文革后,青年下鄉再教育的文盲父母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時,我的媽媽7歲,爸爸10歲,文革結束後媽媽和爸爸開始下鄉再教育(也叫知識青年下鄉)。媽媽去到新疆阿勒泰哈巴河縣薩爾塔木鄉與社員一起種地,爸爸去到阿克齊鎮加依勒瑪鄉山上的牧區管理馬隊(放馬)。結束下鄉再教育時,媽媽19歲,爸爸22歲,之後就參加了工作。在我記事以來,媽媽和爸爸是不識字的,我們一起點著蠟燭在微光中學習寫自己的名字。他們在非學校的集體裡長大,他們出現時總是跟很多人在一起,哪怕是在我生活的小家庭裡,也從未感受過非集體的氛圍。我想,那是一種如何活著的思維方式,被深深根植進了這一代人的生命。— 曉晴
文倩:不確定這種「非學校的集體」是否傳說中的「集中營」。講座開始時,有位參加者說對這方面好奇。整場最後下來,我印象里似乎沒有說到什麽。因為全場大家更多關注在「身份認同」和她個人的「心路成長歷程」。
曉晴回憶:小時候在新疆報戶口時,會以父親的家族軌跡來界定自己 —— 從甘肅逃荒來的甘肅人 。離開新疆到北京後,手里拿著阿拉伯語和漢語構成的身分證,被認定為新疆人。當時是2007年~2008年奧運會期間,找不到飯店允許我入住,最後住在一個地下2層黑乎乎的小旅館裡,並且接受一遍一遍的排查,要不斷說明自己的新疆身份和來北京的原因。
一直沒有護照。十幾年前第一次有機會來台灣交換學生時,雖然只需要「大陸居民往來台灣通行證」,但手續並不好辦,非特殊省份的同學早晨辦理下午就能來台灣或者出國,我因辦理來台手續滯留在家鄉4個多月的時間無法離開,不是什麼政治原因,就是家鄉沒有人辦理過這樣的證件,工作人員不知道如何辦理。總之,這樣的行政效率在我的家鄉算是再正常不過了。」
被統一的時間:新疆生活和自然時區
還有一個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時區」或「時差」
大陸幅員遼闊,卻沒有「不同時區」或「時差」;譬如俄羅斯時區原先有11個,後來調整為9個,美國的時區也有6個。是真的沒有嗎?我在今年六月下旬去了一趟北疆,當地和中原約2-3小時時差,但生活中又沒有這個時差,據曉晴當地生活分析是被「統一時間」了
曉晴:真正對「時間」產生懷疑(也是產生思考的契機),是在離開新疆之後。
我意識到在學校裡體制裡活著的「新疆人」從未使用過「自然時間」。
我們是按照「北京時間」來度日,它是反自然的,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是月亮掛在頭頂上,就要手握著手電筒出門,開始新的一天;是時鐘走到晚上11點,天還亮著,還能看見掛在天邊的火燒雲 …
我開始懷疑,懷疑工業化時代被創造出的那隻時鐘、懷疑一個人感知時間的方式、懷疑我的雙腳未踏足的世界和未經過的歷史、懷疑所有書本上的概念和他人告知我的詞彙 ——「時間」「空間」「時區」「學校」「單位」「婚姻」「家庭」「愛情」「工作」「旅行」「國家」「自由」「民主」「正義」……
我發現,當這一切美麗的外來事物未經自己的反芻和思考,都將會變成高明的禁錮,而不是生命的支持。」
文倩:雖然知道新疆和中原有時差,當聽到曉晴/新疆人沒有過過「自然時間」,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仍然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甚至感覺是很沒有人道的。經由當地人的生活經歷分享,有了更具體的畫面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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