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克斯的遗产——纪念罗莎·卢森堡女士150周年诞辰

左岸文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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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巴达克斯的遗产

纪念罗莎·卢森堡女士150周年诞辰

文/林伯奇

图/Victor Albert Grigas, 2005, Berlin.




Chor der Arbeiterfestspiele - Der rote Wedding (Links, links, links! Die Trommeln werden gerührt)


依稀记得,在去年4月的列宁150周年诞辰纪念日的时候,我写出了一部名叫《列宁在二零零八》的短篇小说,用以表达对列宁诞辰的纪念和思考。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间就是2021年,列宁的诞辰过去,卢森堡的诞辰便来了。原本我打算也写一部短篇小说,与《列宁在二零零八》相对应,去写一个德国女孩与卢森堡之间的关系;但还是仅仅写一篇杂谈,随笔,散文就好了,我想。

罗莎·卢森堡于1871年3月5日出生在俄占波兰的一个中产阶级犹太人家庭里。入读中学后,她开始广泛地参与社会运动,为波兰的解放和反对沙皇而斗争。1889年起流亡瑞士,入读苏黎世大学,并于1897年以一篇《论波兰的工业发展》的论文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1898年,她正式入籍了德国,加入了德国社会民主党并与古典修正主义理论创始人爱德华·伯恩斯坦进行了笔战和辩论。1907年,她参加了伦敦举办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代表大会,并与布尔什维克领袖弗拉基米尔·列宁会见。1912年,卢森堡代表德国社民党参与欧洲社会主义者大会,积极与法国社会主义领袖让·饶勒斯合作反战的事宜,但并不成功。

1914年8月,卢森堡和她的战友卡尔·李卜克内西、克拉拉·蔡特金和弗兰茨·梅林创办了“国际派”,后来又改名为“斯巴达克斯同盟”,进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的活动。同时,她也在为社会运动撰稿,与列宁展开辩论。1918年11月,基尔港水兵起义,德国十一月革命爆发,德皇威廉二世被迫退位,而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获得释放。两者出狱后,重新组织起革命力量,并投入到革命之中,于1919年元旦正式成立了德国共产党。

好景不长。为了摧毁起义,代表着德国官僚主义和资产阶级的社民党领袖弗里德里希·艾伯特下令右翼自由兵团摧毁革命。就在党的成立的半个月后,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被逮捕,二人在被严刑拷打后,被下令处决。右翼敌人残忍地杀害了卢森堡同志,并于柏林兰德威希运河抛尸。

然而,卢森堡的离世并不是没有价值的。罗莎·卢森堡仍然是20世纪最伟大的女性思想家和革命者之一,其提出的民主社会主义理念在当代具有极大价值;有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社会机构创办,无数共产主义的学生会在每个1月的第二个星期日前往柏林腓特烈斯菲尔德公墓瞻仰、悼念卢森堡同志。

对于中国的左翼群体和左翼思想爱好者来说,罗莎·卢森堡并不是一个非常让人熟悉的名字。大多数中国人,不分意识形态和派别,对共产主义思想代表人物的印象无非是那挂在爷爷奶奶家里的五个大头照,除此之外,如罗莎·卢森堡,葛兰西,让·饶勒斯等社会主义运动史里的有名人物,便相比较起来不是那么显眼瞩目。然而,这正是我们要纪念她的原因之一。

罗莎·卢森堡的名字被埋没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具有目的性的现象。很简单——因为其思想的前卫性,注定了会让她受到各种各样的敌视。西方世界、自由主义者试图淡化卢森堡身上的革命色彩,将她贬低成和爱德华·伯恩施坦一样的改良修正主义者,甚至是托尼·布莱尔那般的改革主义者,或者是所谓的社会民主主义,自由社会主义者,而不是那个德共的创始人,是1919年柏林冬天的战士;而她的后继者们(指统一社会党及后来的东德),华约国家和布尔什维克的后代们也把她变成了一尊“无害的雕像”,人们在华约成员国内很难深入学习她的思想与精华,仅仅是作为一名“德国共产主义领袖,好同志”而存在着,然而其思想内核,与布尔什维克主义所不同之处被一概忽略(当然,在法西斯和新自由主义者的面前,她确实与布尔什维克没有区别)。反动派称呼她为“嗜血的红色罗莎”,今天的波兰资产阶级政府拆除她的故居并禁止学生们纪念她;而工人阶级则称呼她为“勇敢的英雌”。菲力克斯·捷尔任斯基的办公室里永远都会放着她的肖像;而在弗拉基米尔·列宁的描述里,她是“永远的革命之鹰”。

如果我之前说过,那我现在要再说一次——罗莎·卢森堡对我们当代人的意义影响重大。转眼之间:我们已经生活到了苏联解体和华约集团解散的第30个年头了。在苏联解体的那一刻,新自由主义的脉搏达到了高潮,以至于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曾经作出这样的定论:他声称历史已经走到了终结,这就是历史的终点,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制度,不论怎样,未来的人类历史不论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如罗马城一般的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对于很多出生在苏联解体之后,生活在市场经济时代的小资产阶级和人口比例急速上升的大城市中产阶级来说,他们大概会信了这种说辞。于是等到如今,我们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新冠病毒在世界范围内依然没有完全解决,依然没有宣布疫情结束;白领劳动者与蓝领劳动者的工作条件和待遇水平差距急速缩小;整个社会呈现出内卷化,恶性竞争的疲软状态。对大多数人们来说,自由主义和市场经济带给他们的神话已经破灭,对现状感到不满是一个普遍性现象。

然而,人们对待未来仍然感到茫然。因为对现状不满,许多中国年轻人开始发扬起了熊培云教授所说的“过去比现在具有更多可能性”的理念,将自己没有体会过的岁月描述的完美无缺,就好像该隐和亚伯在幻想自己父母生活过的伊甸园有多么美好那般,对一些历史性、世界性的leading figure抱有一种天主教徒和回教徒才会有的崇拜,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内容,缺乏科学的分析与探索精神,以至于暴露出一股反智主义的色彩,庸俗地要求全盘接受不论对的还是错的的一切(大家都是读过鲁迅《拿来主义》的人);而女权主义在中国彻底沦落为一门小资产阶级学问,成为某些上世纪的骗子文人所鼓吹的“身份至上”与身份政治理念的一部分,以及最重要的,成为了一个“出口”,一个怨气的出口,一个汇集了各方各面的怨气的安全出口。卢森堡同志却说过:无产阶级专政不是依靠几个杰出人物在办公室里就能建立起来的;没有了社会主义的女权主义,只会变成一群小资产阶级女性朝着她们原本所憎恶的“中老年白人臃肿男性”靠拢的运动,而对她们处在更加糟糕的困境中的女性劳动者们,她们的同类没有同情。所以,我们今天想大声疾呼一句:卢森堡同志,您在哪里?

萨特曾经做过这样的发言:在不完美的共产主义与更加糟糕透顶的contre-communisme之间,他选择contre-contre-communisme。如斯洛文尼亚著名学者斯拉沃热·齐泽克在先前和学者乔丹·彼得森的辩论时所说还有为媒体撰稿的文章,接受采访时的所言:诚然所有人都知道或经历过斯大林主义和苏联东欧体制的历史,然而在面对当今的世界议题,面对人类的未来,我们需要一个替代性方案。而在如今,我们面对着未来的迷茫,那么或许,卢森堡所提出的民主社会主义观是一个我们可以用来理解社会主义的思路,一个区别于列宁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思路;在严峻的现实,新自由主义、改良主义和苏东体制面前,卢森堡同志和她的事业,她的革命性思想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另一种社会想象的可能性。

当然,也许会有朋友说:卢森堡失败了,她被右翼分子杀害了,德国的革命失败了;而列宁的布尔什维克道路及其后继者是唯一建立起无产阶级国家的成功道路,只有布尔什维克及其延伸才是走向社会主义的唯一道路。当然,卢森堡在历史上的客观错误存在,这点无法否认,她在革命的进行中优柔寡断,没有高效地采取行动,留恋于SPD的组织结构,不大愿意跟SPD的管理层撕破脸,最后却是让SPD跟她撕破脸了。她的战友蔡特金也曾在共产国际会议上公开发言,说希望未来的各国革命者不要再犯和罗莎·卢森堡一样的错误。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然而,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布尔什维克的道路也不成功。卢森堡非常早的就指出了布尔什维克所存在的问题:她反对先锋队理论,声称这与法国的雅各宾派无异;她不赞成布尔什维克提出的民族自决权,认为这并不是无产阶级政党的根本目的与重要行动。她批评了列宁与托洛茨基在俄国的政策,说:“自由永远是不同思想的人的自由。”而后世的苏联发展也符合了卢森堡的预言。bureaucratisme愈发严重,国家暴力机器部门的规模愈发庞大,而这不符合马恩在其对社会主义的论述里对国家发展过程的解释。最终,布尔什维克党人建立的苏维埃政权于30年前崩塌,资本主义完全复辟。布尔什维克并不完全成功;而卢森堡,和她的斯巴达克斯革命性遗产带给我们怎么建设社会主义的另一种思路。

与一些欺世盗名者,一些在“女性哲学家”还是物以稀为贵的时代的涌现出来的文人相比,罗莎·卢森堡便是那永远的老鹰。相比起一些恶毒、缺乏良心还异想天开的社会构想相比起来,卢森堡同志用她的方法——不是改良社会主义的方法也不是布尔什维克的方法,诠释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未来。在她所描绘的社会主义蓝图里,那会是一个人们享有完整公民权利的社会,男女平等,再也不会有剥削的现象;与布尔什维克相比,卢森堡的社会里没有“蓝帽子”,没有坐在办公室里和老板一样的官僚,没有战争,会有工人委员会,会有丰富的物质,会有健康快乐的生活与工作,会有艺术与文化——而那正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向的未来。

我们身处于一个无奈的“现在”,但不得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去寻求另一个未来。因此,我们要在这里说,罗莎·卢森堡比以往更多时候更对当下具有意义;因为我们远没有到达世界末日,远没有抵达所谓历史的终点,而我们更不可能就这样就在原地打转。我们需要取得突破——进化或者是死亡。在形而上学而抽象的所谓市场大手面前,在所有的权威面前,在病毒面前——我们,进化或者死亡。

尽管列举了卢森堡有过的错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依然这样评价道:“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但鸡永远不会飞得像鹰那般高。”愿罗莎·卢森堡同志和她的思想,在21世纪焕发新生。


2021年3月5日

于广州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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