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们要重提伊力哈木・土赫提?——写在伊力哈木・土赫提被捕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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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今天要谈论伊力哈木・土赫提?首先,因为伊力哈木・土赫提如今“离开我们”正好十年了。其次,因为新疆的状况日渐恶化,而民主国家花了太长时间才终于开始行动,对世界的这片土地表示关注。在伊力哈木・土赫提被捕时,也就是2014年,事情还远没有今天这么糟糕。
照片:伊力哈木・土赫提

原文使用英文发布。

伊力哈木・土赫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有名的维吾尔公共知识分子。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竭尽全力,促进维吾尔人和汉人之间的对话,理解维吾尔人(一个生活在现代中国西北地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穆斯林突厥族群)如今饱受压迫的宗教、文化和政治状况。然而努力的结果是,2014年9月,经过两天的审判后,他被判处终身监禁。即便遭此不公,他依旧秉持着温和与理解的声音。

虽然伊力哈木・土赫提教授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北京户口”,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都住在中国首都,他还是被押回新疆,在乌鲁木齐第一监狱服刑。

伊力哈木・土赫提教授与家庭分隔千里,律师无法见到他,因为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妻子只去过新疆一次,我们担心,同时也清楚知道,这都让他的身心健康陷入让人极为担忧的境地。

正如一位积极为伊力哈木・土赫提重获自由而呼吁的行动者曹雅学经常说的:“关于伊力哈木・土赫提的最新消息是,我们没有任何消息。”在这个深度连接的世界,尤其是在新疆,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摄像头、警卫和警察的地方,伊力哈木・土赫提杳无音讯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现实就是如此。

作为一个自1978年起就为中国异见人士呼吁的人权捍卫者,这样的事情我见过太多次了!比如,魏京生在1979年3月就入狱了,但到1989年前,外界听不到关于他的一丁点儿消息。虽然公开消息显示他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但如果他去世了,中国境外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魏京生总共坐了十八年牢,绝大部分时候,我们压根不知道他到底被关在中国的哪儿!

中国人权律师的妻子李文足,因其为丈夫王全璋重获自由而奋斗的勇气,获得多项国际奖项。自2015年被捕后,他(王全璋)失踪了超过一千天,而那个时候,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我在这里写下这些名字,好让读者们明白,当这些英勇的人权捍卫者们陷入遗忘的黑洞中,记住他们的名字是多么重要,多么必要。

为什么我们今天要谈论伊力哈木・土赫提?首先,因为伊力哈木・土赫提如今“离开我们”正好十年了。其次,因为新疆的状况日渐恶化,而民主国家花了太长时间才终于开始行动,对世界的这片土地表示关注。在伊力哈木・土赫提被捕时,也就是2014年,事情还远没有今天这么糟糕。

2015年,伊力哈木・土赫提关注小组“伊力哈木・土赫提动议”仓促成立,为他争取“萨克罗夫奖”(Sakharov Prize for Freedom of Thought)时,欧洲议会里没有一位议员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没人关注所谓的新疆自治区。回头再看,我们更能明白为什么中国政府会选择在那个时候,逮捕那个人。针对整个维吾尔族群的压迫即将开始,没人能比伊力哈木・土赫提更能大声疾呼,一语中的……

照片:伊力哈木・土赫提的女儿代表父亲领取“萨哈罗夫奖”

伊力哈木・土赫提2014年出版了一本小自传,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逮捕。他早年间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但最后他选择投身研究新疆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在自传里1,他解释了原因:

我目睹了大量民族冲突仇杀、政治动荡、社会转型失败等鲜活案例,这些见闻,让我逐渐产生了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致力研究新疆问题、研究中亚问题,避免境外悲剧在中国上演的强烈愿望。

为此,我自费进行了大量社会调查,并开始系统性地进行社会学、民族学、地缘政治学的进修和自学过程,使我在经济学的视野之外,有了更广阔的视角和分析工具。除研究前苏联东欧等失败案例外,我也曾认真研究欧美发达国家在处理和解决民族问题和社会问题的成功案例,以期能为中国社会的探索实践提供更丰富的参考。

伊力哈木・土赫提又阐述了他打算为新疆做些什么:

我担心我的故乡、我的国家陷入动乱和分离;我希望多灾多难的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和谐共处、能创造灿烂辉煌文明的伟大国家。我将致力于研究新疆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致力于民族间的交流和沟通,致力于探索现代转型社会中,民族和谐相处之道,作为我的理想和人生奋斗目标,我的这项事业选择,源于我出身的环境,源于母亲的教诲,源于我受的教育和成长经历。

2015年,伊力哈木・土赫提创建了“维吾尔在线”网站:

基于此,我于2005年末创办了“维吾尔在线”,让维吾尔人和汉族人可以在一个平台上讨论交流,它当然会有激烈的碰撞交流,但我认为,争议分歧不可怕,可怕的是沉默中的猜疑和仇恨。

伊力哈木・土赫提积极推动真诚的对话:

在管理上,维吾尔在线反对发布任何主张独立、分裂及不负责任的煽动性言论,反对发布颠覆国家的言论。但不禁止直陈新疆或其他地方社会时弊的文章,只要其用意是好的,内容是真实的。

尽管如我事先所料,有时候汉族“愤青”和维吾尔“愤青”在论坛上争论得不可开交,但我始终坚持认为,分歧与对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隔绝交流的机会,只要有交流,总会取得共识。事实上,尽管有过不少汉族网民也曾指责我言论过激或偏袒不公,但我还是赢得了他们当中不少人的尊重:我不赞同你的看法,但我理解你的动机和良好用心。

伊力哈木・土赫提非常清楚地解释了他教学的方式,而且表示,他和学生们的交流方式在中国非常特别:

作为一个大学教师,我有将自己的观点、愿望和方法论传授给学生的强烈愿望。很少有老师还能像我这样,认真准备每一堂课的讲义和大纲,长时间坚持每周六义务向学生讲述新疆问题的公开课。

我鼓励更多的维吾尔学生投入到社会学、法学、经济学、政治学、人类学等专业领域的学习,以便于他们在职业选择上能更多地将个人的成就与民族和国家的文明进步结合在一起。因为这些专业,不但可以赋予人们一种系统性的方法论,也更有助于把他们对民族单纯而朴素的强烈热情,由奔放而感性的能量,变成一种理性、科学的态度。而这种训练和观念的养成,不但对维吾尔人来说,是极为缺乏而宝贵的,对今天的整个中国来说,也是远远不足的。

伊力哈木・土赫提认为,情况在1980年代后明显恶化了:

作为一个维吾尔知识分子,我能深刻感觉到在维吾尔社会与汉族社会之间,猜疑、不信任的巨大裂痕日益严重,尤其在青年一代,因为就业问题、身份歧视问题,仇恨情绪普遍滋长。尤其是“七五事件”及此后的一系列社会互动,它不是矛盾和仇恨的爆发和宣泄,反而是一次新的积累。

问题越来越严重,却越来越没有人敢于说话,问题在于1997年后,反“三股势力”2成为地方的首要任务,它带来的间接效应是,维吾尔干部、知识分子开始感受到强烈的不信任,普遍感觉政治空气压抑。

伊力哈木・土赫提坚信一个多民族的社会:

作为一个维吾尔知识分子,我天然对自己的民族心怀强烈的感情,尤其是历史和环境的原因,她的落后,她的困苦,使我时刻无法心安。我对自己的国家,同样心怀强烈的感情,尤其是当我游历了几十个国家后,才更能体会,强烈的家国情怀早已溶入我的血液。无论是我的民族还是我的国家,她的痛苦她的荣耀,就是我的痛苦我的荣耀。

就历史而言,汉族、维吾尔族都是多个民族源头融合的产物,但我反对安排和设计出来的民族融合。本质上,以行政塑造的民族融合,是在以强力制造分裂,以宽容鼓励的多元化,才是促成互相融合影响的纽带。

虽然我很想用满怀希望的句子来为这篇文章结尾,但我觉得有必要给大家介绍徐友渔先生的精彩观点。他是中国政治社会局势最敏锐的观察家之一,如今生活在美国。在一次精彩的访谈当中,他说:

我不认为中国的法西斯势力和趋势已经达到了极限。最坏的即将到来。在这种情况下,期盼任何快速变革都是不切实际的。作为一个喜欢思考和建构理论的人,我给自己的任务只是告诉世界,这场悲剧将如何发生。中国的法西斯崛起已无阻碍。我想要解释它以前如何发生,它为何发生,它如今正在怎样发生。这是我目前观察和思考的问题。

换句话说,我们不要放弃,要继续战斗。伊力哈木・土赫提和所有中国被压迫的人急需我们的帮助,比之前更为急迫。

本文作者:侯芷明(Marie Holzman)


  1. 引自:曹雅学2022年编译的伊力哈木・土赫提自传:《我们维吾尔人没有发言权》(We Uyghurs Have No Say) ↩︎

  2. 根据中国官方说法,“三股势力”指是:民族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暴力恐怖势力。 ↩︎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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