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享】模糊的界限:色情作品何以是虚构的?Aidan McGlynn
原文载于:Philosophy Compass, Volume 16 Issue 4, April 2021, e12721
链接: 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phc3.12721
注:本文为作者试译稿,未取得授权,上传仅供交流。如有错漏,敬请指正。
Blurred lines: How fictional is pornography?
模糊的界限:色情作品何以是虚构的?
Aidan McGlynn
摘要:许多色情作品似乎可以算作虚构作品。这一明显的事实被认为对正在进行的下述争议有重要影响:即某些色情作品是否携带成问题的讯息从而影响其观众的态度(甚至可能影响其行为)。在本研究中,我探讨了色情作品是虚构的这一说法,以及这一说法对上述问题的意义,并尤为关注色情电影。这将会产生两个相关的道德寓意。第一,我们不仅要关注整个色情作品是否应该被归为虚构,而且要关注色情虚构(就像更一般的虚构作品一样)同时具有虚构和非虚构两种要素。其次,我们要了解色情作品是如何模糊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限,从而误导观众使他们认为其虚构元素是在揭示非虚构现实的真相。以色情电影为例,我们将研究色情虚构如何通过镜头下的人发生性行为来描绘,以及这种描绘如何误导观众对非虚构世界中的性的认识。
一、介绍
有些色情作品显然应该算作虚构作品:比如说,色情小说、色情短故事、漫画和"同人作品"(slash fictions)1。同样,有些色情作品似乎根本不是虚构的,除非是在一种减弱的意义上;比如说,真实的和未经编辑的"自制"性爱录像带,似乎并不是任何明显意义上的虚构作品,但仍然可以算作业余色情作品。不过,这些都是比较明确的案例,很多色情作品介于这两极之间,融合了虚构和非虚构的元素。
这并不是色情作品的一个独特特征。相反,人们普遍认为,虚构作品中往往包含着一些本身并非虚构的元素,比如《白鲸》(Moby Dick)中对鲸鱼解剖学的描述。2 事实上,大多数虚构作品的故事情节都是在非虚构世界的事实背景下发生的(Lewis,1983)。正因如此,一部虚构作品被比喻为"真实与虚假、可靠与不可靠、虚构与断言的拼凑"(Currie 1990, p.49)。同样,一些我们通常认为是事实的作品也包含了虚构的成分,比如埃德蒙-莫里斯(Edmund Morris)在他的罗纳德-里根传记中加入了一个虚构的自己。3 这些观察导致了下述问题:如何将一部完整的作品归类为虚构或非虚构的,因为这两种类型的作品显然都可以混杂地包含虚构和非虚构的成分。
当我们把目光从文学转向真人电影时,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限似乎更加模糊了。至少在第一种情况下,我们看到的是演员在真实或(越来越多的)计算机生成的环境中扮演某些角色。在此基础上,我们看到或想象到我们称之为名义描写(nominal portrayal):银幕表现所描绘的虚构。4 在《碟中谍4:幽灵协议》中,汤姆-克鲁斯的角色伊桑-亨特爬上了哈利法塔的侧面。这里的名义描写--亨特的危险攀爬--本可以大部分由电脑生成的图像来描绘,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汤姆-克鲁斯确实是在从哈利法塔侧面吊下来的时候拍摄的,尽管他的安全设备比影片中表现的要好得多。所以,真人电影使虚构与非虚构的区别更加复杂化,因为我们有虚构的名义描写,而对它的描写又来自于非虚构的人、物、地和行为:我们称之为实物描写(physical portrayal)。此外,另一层增加的复杂性是,我们有电脑生成的图像,现在甚至在好莱坞那些所谓的真人电影中也无处不在。《幽灵协议》毫无疑问要被归为一部虚构作品,但我们如果止步于此就会漏掉一些东西,因为它表现虚构内容的方式取决于实物描写的记录。
如果这些问题十分普遍,那为什么要把焦点放在色情作品上呢?原因是,色情作品在虚构/非虚构二分法中的位置,对其他关于色情作品的核心哲学争论很重要。其中一些争论正发生在艺术哲学的范围内,它与长期以来色情作品能否算作艺术的问题有关。5 然而,更多的时候,人们关注的是道德、社会和女性主义哲学的问题,因为有人声称,对色情作品所传递的讯息及其对受众态度和行为的影响的关注被削弱了,因为他们无法严肃地处置"它只是虚构的"这一事实。让我们将其称之为虚构反驳(fiction objection)6。它将会是本文的中心。
二、色情作品与虚构
在我们涉及虚构问题之前,我需要更多地澄清应该如何色情作品和虚构这些概念。遗憾的是,这两个术语都没有一个标准的刻画。
2.1 色情作品
有些哲学家将色情作品描述为"通过图片或文字表现的生动而明确的女性在性上的从属地位"。7 然而,这一定义将女性从属于色情作品(而不仅仅是后者造成或描述了这种从属地位)这一有争议的论点纳入了色情作品的定义之中,而且它似乎没有为任何形式的平等主义色情作品(如女性主义色情作品或同性恋色情作品)留下空间。8 出于这个原因,人们往往倾向于对色情作品下一个更中性的定义:例如,我们可以把色情作品看作是以性唤起为主要目的的明确表现性行为的人工制品。9除非我另有说明,否则在本文中我将采用第二种比较中性的定义。10
我需要在此限制一下我文章的重点,我将主要集中于真人色情电影:即涉及真人演员间明确性行为的活动图像的电影(而不是像动画或电脑生成的图像)。当代色情片大多采用这种形式。此外,如前所述,色情电影以一种特别有趣但尤为棘手的形式提出了关于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界限问题,因为我们拥有的名义描写是通过在屏幕上记录的真实人物的行为来得以实现的。其他色情媒介可能会引起不同的问题:例如色情电子游戏、虚拟现实,以及完全由绘画或电脑生成的图像和电影。不过,我在这里暂时把它们搁置一旁。
2.2 虚构
就像理解什么是色情作品有不同的方法一样,在虚构和非虚构之间也有许多不同的方法来划清它们的界限。我在这里想撇开一种被广泛讨论的对虚构的刻画,根据这种刻画,任何遵循(prescribe)想象力的作品都是虚构的(例如,Walton 1990)。色情作品在这个意义上通常可以很明显地算作虚构,这与我们很快就会涉及到的一些关于色情作品的道德问题息息相关11,然而在这个意义上,太多东西都应该被算作虚构,其被广泛承认是作为一个半技术性的概念,而它并不总是符合我们的日常概念12。
我们如何才能尝试以一种更接近我们通常理解的方式来划分虚构和非虚构呢?在最近的文献中,有两个主要的竞争观点。13 第一个受到广义上对意义和交流的格莱斯式说明的启发(Grice,1989)。这个观点认为,虚构作品涉及到以特定类型的观众导向(audience-directed)意图而制造的语句。例如,一种对断言的格莱斯式说明可能会认为,只有当一个人在说出语句时,其意图是让听众把他的语句当作是希望他们相信P的信号时,他才会断言某个命题P。那类与理解虚构相关的语句是那些遵循使信(make-believing)或想象P而不是信念(belief)的语句。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些棘手的问题,即要如何解释整部作品作为一部虚构作品的情况。这样的问题之所以棘手,是由于上面已经提到的观点,即虚构作品似乎一般都有非虚构的成分;它们似乎是遵循信念的语句和遵循使信的语句的"拼凑"。关于如何根据这一点来描述虚构作品的特征,有许多不同的建议,尽管在此我们不会涉及它们。14 另一个挑战是如何将这种对虚构的描述从书面作品扩展到主要是视觉的作品,因为不清楚的是,我们要如何用虚构的语句来解释一部电影的虚构地位。15
我们要考虑的另一种关于虚构的说法是,虚构和非虚构都是流派。16流派划分会产生对一部作品具有何种特征的期待,并决定对该作品进行评价的适当规范。然而,与某一流派相关的特征并不是作品的本质特征,因此,人们基于其流派产生对作品的期望可能会被颠覆。同样,基于作品的流派而被视为与评价一部作品有关的规范也可能被证明是不合适的。我们可以参照肯德尔-沃尔顿(Kendall Walton)对某一流派作品的标准、反标准和可变标准的区分来阐述这些观点。17如果拥有一个特征会将作品置于该流派之中,那么这个特征就是标准的(standard);如果拥有一个特征会将作品置于该类型之外,那么这个特征就是反标准的(contra-standard);如果作品可以拥有或缺少这个特征,而不影响其在该类型中的地位,那么这个特征就是可变的(variable)。这种尝试让我们把虚构和非虚构本身视为流派。从这个角度看,一部虚构作品与观众可以“使信”某些东西间仍然可以有密切的联系,但这是虚构流派的一个标准特征,而不是一个本质的或构成性的特征。
与格莱斯式说明相比,这种对虚构的流派论说明似乎可以不受阻碍地扩展到像电影这种视觉媒介上。18然而,在其他方面,这种方法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当前的目的。虚构的流派论说明的一个特点是:关于什么是虚构什么不是虚构这个问题,它主要是在整个作品的层面上回答,而不是在作品的某些特征或部分,如构成作品的语句上回答;毕竟,按流派分类的主要是整个作品。而我已经提示过,最有趣的问题出现在那些既有虚构又有非虚构元素的色情作品上。《深喉》(Deep Throat)无疑是一部虚构作品(或至少是一部牵强的虚构作品),但如果我们就此止步,就会错过很多重要的东西;它似乎有一些太过真实和非虚构的东西,而这一点是它与一部具有同样角色和情节的色情漫画所不能共享的。我将在第四节中再回到这个问题。
2.3 虚构反驳
虚构反驳以更具体的形式回应了关于色情作品具有所谓有害影响的具体说法。对于后者,我们将在这里考虑两种形式:一种形式认为,色情作品通过预设某些主张隐含着"女性享受强奸"这样的观点,另一种形式认为,色情图像传播着有害的、性别歧视的性意识形态。这两种说法都试图阐明女性主义对色情作品的关注,特别是试图解释色情作品是如何影响它的观众--主要是男性--的态度甚至行为。而这两种解释的提出都可能被认为是失败的,因为色情作品是虚构的,其中的演员只是在表演;如果色情作品没有宣称其关涉的是真实的、非虚构的世界,而它们的观众也认识到了这一点,那么色情作品为什么以及如何可以影响人们对现实世界的态度就很神秘了。在下一节中,我将重点讨论这样一种虚构反驳的版本:它是针对色情作品预设了关于女性和性的有害信息的主张而产生的。在最后一节,我将考虑虚构反驳能否适用于色情作品是关于女性性偏好的一个误导性但具有权威性的来源的主张,并特别侧重于关注色情电影中的表演者是否"只是在表演"这个问题。
三、色情作品预设了对女性的有害论断吗?
在本节中,我将引入对色情作品拥有受保护的言论地位所提出的一个有影响的挑战。然后,我将考查由于色情作品明显的虚构性地位而产生的这一挑战所面对的问题,然后再探讨应对这一问题的可能性。
3.1 色情作品的预设
色情作品可能预设了成问题的讯息,这种想法来自那些想要挑战色情作品在美国等国家拥有受保护的言论地位的女性主义哲学家。这些哲学家主张,如果色情作品是一种言论,那么我们就可以诉诸于言语行为理论从而对它的言行提出质疑。他们论证说,色情作品说的是女性在性上属于男性,性拒绝实际上是忸怩的接受,女性享受并且应该被强奸等等,而色情作品做的是让女性从属于男性,把女性视为附庸合法化,把对女性的性暴力合法化,让女性失语等等。20这一论证为上文提到的Dworkin和MacKinnon将色情作品刻画为一种使女性处于从属地位的言论提供了辩护,同时也为MacKinnon关于色情作品使女性失语的争议性论断提供了支持。这两种关于色情作品的说法,看起来都与色情作品应该受到言论自由法律保护的观点相冲突;至少,我们需要权衡一下男性制作和传播色情作品的权利是否破坏了女性的平等权和她们自己的言论自由权。21
色情作品很少包含诸如"女性是附属品"或"女性享受强奸"的明确断言;事实上,色情图像和电影可能根本不涉及任何公开的语言。然而,我们可能会承认并回应说,色情作品不是公开宣布而是预先假定妇女是附庸,而且对她们的某些(性别歧视和暴力)行为是合法的(Langton & West,1999)。在这种意义上,一类言论的预设是说,其观众如果要对它所说或所描述的内容有最好的理解而需要接受的东西。例如,如果我说"连纳尔逊都通过了测试",我就预设了纳尔逊特别缺乏相关能力。也许这是我们都已经接受的事情,所以我的听众马上就能领会到我想传达的关于测试的内容。但也许我的听众对纳尔逊没有任何先前的印象,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最好地理解我所说的话,就需要通过接受我对纳尔逊的低评价来迁就我的预设。22对这样的听众来说,我同时传达了我对纳尔逊的低评价和测试缺乏挑战性;然而,预设的论断被呈现为是在我对测试这个论断的背景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同样地,我们可以提出,色情作品可能预设了女性主义批评家所强调的那类论断,而且这在色情图像以及色情文本当中都是真的(Langton & West,1999,第311-2页)。
3.2 根据虚构
当考虑上述主张所带来的问题时,虚构反驳可以怎么解释呢?这里的问题在于虚构作品中提出的论断往往被认为是以“根据虚构F,.....”这个符号为隐含前缀的。例如,夏洛克-福尔摩斯住在贝克街并不是真的。然而,根据福尔摩斯小说,他住在贝克街是真的,而这才是我们说'夏洛克-福尔摩斯住在贝克街'时的真正论断(Lewis,1983)。现在假设色情作品说——也许是含蓄地说——女性喜欢被强奸,或者说"不"是接受性挑逗的一种腼腆方式。如果虚构作品所预设的论断只是隐含了在这些虚构作品中的真实情况,那么色情作品就没有对我们非虚构现实提出任何论断。色情作品只预设了以'根据小说F......'这个符号为前缀的论断,就像我们对福尔摩斯的论断实际上是说根据道尔的小说它才是如此的论断。此外,如果色情作品的观众认识到色情作品只是虚构,因此它所预设的关于女性的主张并不真正关于非虚构现实,那么色情作品如何可能对其观众关于现实世界和现实女性的态度产生任何影响就变得不清晰了。
3.3 背景骗子和混淆者
对于这一版本的虚构反驳的一个回应是,它的出发点是它诉诸于刘易斯(1983)对 "根据虚构F...... "这个符号的影响深远的分析。根据刘易斯的分析,在某个虚构F中的真是在小说中明显的真和该虚构主要读者群所集体持有的信念的联合产物23。正是凭借这些集体持有的信念所起的作用,这个分析可以说明某些命题在一种虚构中隐含的真。福尔摩斯小说没有明确指出他的住处更接近帕丁顿车站而非滑铁卢车站,但由于这是道尔的读者群所集体相信的,而且在小说中没有任何东西要求他们背离这个信念,所以按照刘易斯的观点,它是一种在虚构中的真。这种信念可以看作是非虚构背景的一部分而非小说设定的背景,它与小说中明确提到的部分一起决定了进一步的虚构事实,而当中只有某些是作者可能希望让读者认识到的。虽然刘易斯的目的是为虚构中的真提供一个分析,但他在论文的附录中指出,他的说明也暗示了某些认识论问题,特别是那些部分出于作者的无知或糊涂而让虚构得以在其中传播虚假信息的途径问题(1983年,第279页)。
事情可能是这样的。最简单的情况是,一部虚构作品可能被完全被呈现为非虚构作品,而更接近刘易斯心中所设想的可能情况是,作者正确地将作品作为虚构作品来呈现,但却将虚假的内容包含在预设的命题中,这些命题构成了假设的现实世界的"事实"背景,而情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的;我们可以称这样的作者为背景骗子(background liar)。最后,作者也可能是背景混淆者(background blurrer)。背景混淆者不是把虚假的东西作为事实背景的一部分,而是有意无意地不去充分区分开虚假的虚构论断和预设的事实背景。25 这三种可能性是可能与色情作者相关,因此这里提供了三种方式来表明:色情作品可能既是一种虚构,但又说了那些其女性主义批评家们所论证的关于非虚构女性的东西。
这种对虚构问题的回应有多成功呢?让我们审视一下刚刚提出的三种即使是虚构的色情作品也可能误导人的途径。首先,我们可能会质疑虚构作品可能被全盘呈现为非虚构的论断的连贯性,因为我们可能会认为,构成虚构作品的要素在于它们是以某种独特的方式被制造出来的--虚构的内容是要被想象或“使信”的而不是被相信的--而这与被呈现为非虚构的作品是不相容的(Cooke,2012,第236页)。然而,这种担心建立在对虚构本质的一种特殊的、有争议的主张上,我们已经认识到还存在其他的备选主张。此外,某些类别的色情作品似乎已经表明了这种可能性;例如,所谓的"实境色情"或"公司制业余色情",它们的特点是将经过专业制作的电影明确地设计成看起来像业余的"自制"色情作品。例如,通过选拔不那么知名的演员或通过电影实录风格来实现这一点。26话虽如此,我们仍可能会争论这些色情作品是否真的已经把自身全盘呈现为虚构的,因为这类电影有许多特征应该会让它们的观众意识到他们正在观看的内容是虚构的。这些特征包括:一人分饰多角;对乱伦的过度描写(希拉-塔兰特称之为"伪乱伦"色情片[2016,p.37]);使用摄像机随意记录性接触,尤其是那些被看作是触犯禁忌或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的性接触(如乱伦关系,或发生在工作场所的性接触);而且在许多情况下,镜头的使用显然是摄影师在本应是私密、亲密和有潜在危害性的时刻拍摄的。
这表明对于色情虚构带有误导性预设的主张,当我们在解释这一点是如何可能的时候,应该更倚重背景骗子和混淆者的概念。然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些概念是在大卫-刘易斯对虚构的真的说明中被引入的,这就导致了一种新的担忧。这种担忧源于刘易斯的建议,即虚构的背景预设是被相关群体相信为真的东西。有时,一本小说的背景预设是已知为假的。这可能发生在虚构中被明确陈述的假设背景是由流派惯例而不是由作者及其读者共同的信念所设定的情况中,就像科幻作品预设了超光速旅行是可能的。在这些情况下,我们可能会认为,读者会更谨慎地把这些背景视为事实,因此对于背景的说谎或混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27 在强调这种类型惯例的重要性以及这些惯例在确定虚构中的真这个方面所起的作用时,这个反驳是相当正确的。28然而,与许多流行的色情作品的子流派相关的惯例似乎邀请观众将背景视为事实而非幻想,即使面对虚构作品也要如此;例如,业余色情作品和"实境色情"似乎经常(尽管正如我们所见,它并非一成不变)促使观众将假定的背景视为事实,而且我怀疑这一点是可以普遍化的。29
对这种预设说的另一种回应指出,即使色情虚构有时会以一种或多种方式向观众传递错误的信念,这也要归于观众方的过错,因此这一点缺乏兰顿和韦斯特等女性主义哲学家所主张的道德意义。例如,布兰登-库克写道,"除非有一些应指责的来自作者的过失或是有意误导,否则获得错误的信念很难用于指责作品或其作者"(2012,第238页)。但这里的许多论据值得商榷。首先,我们不应过于草率地认为制作和传播色情作品的人没有恶意。色情作者的主要目的可能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推销某种特定的性意识形态,但他们可能会把后者作为通往前者的途径。30 其次,即使在色情作者没有恶意的情况下,我们也无法据此得出他们没有过失的结论。即使色情作者并不打算传递虚假信息,但这远不能得出他们已经采取了一切必要的、可利用的预防措施来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而且在任何情况下,即使缺乏恶意或过失可以使作品的创作者脱罪,但对作品本身进行道德批评仍然是相当明智的。一部作品可能会产生一些当时没有想到的和无法预见的后果,这可能会让我们倾向于说作者不应该受到指责。但如果该作品助长了对某一群体的持续压迫或虐待,那么对它进行道德批评就仍然有效,而且这也可能会正当地呼吁我们采取某些行动。
正如我们不应过于草率地为色情作家及其作品平反一样,我们也不应过于草率地将因观看色情作品而形成错误信念的责任推给观众。一种反证是从这样一个前提出发的,即从事虚构活动是受一种规范支配的,根据这种规范,我们应该把在虚构作品中提出的主张仅仅看作是虚构的,除非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它们不是虚构的(Cooke,2012,p.239)。这意味着是那些把色情虚构关涉到现实世界的观众在犯错误并且应该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然而,这种规范和相关论证在许多层面上是不合理的。首先,正如我们在讨论背景骗子和混淆者时已经指出的那样,作品作者需要为下述事实负起责任:即他们的观众难以确定他们的作品是否是虚构的并因此很难弄清上述规范是否有效。也有经验证据表明,许多人更容易接受标记为虚构的文本中提出的虚假主张,而非标记为非虚构的文本中提出的虚假主张。31 这当然并不表明上述规范是错的,因为它可能是一个我们很少遵守的规范。但如果人类系统性地没有达到这个标准,这就说明我们不应该坚持认为被虚构误导是我们个人要承担的责任。因为我们对此似乎无能为力。32最后,这种"读者责任规范"与我们可以从虚构中获得可证实知识的明显能力是有矛盾的。因为我们关于世界的很多知识似乎都来自于阅读虚构作品(如Friend,2016),而这是我们好像能够在不具备上述规范所规定的那种证据的情况下就能获得的知识。此外,关于我们怎么成为能够在虚构作品的认识论上负责的消费者如何能与我们可以从虚构中获得可证实性知识这种观点相一致,这也存在许多备选说明。33因此,对于色情作品如何误导其观众的预设说,似乎把责任的大部分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即放在了色情作者及其作品上。
四、“这只是虚构,她只是在表演“
有些人可能与第3节所讨论的说法的支持者一样,对性别歧视的色情作品表示关切,但同时对色情作品是言论的说法保持中立或持怀疑态度。那么,他们就需要提供一个解释来说明为什么(至少某些)色情作品应该被视为有问题。摆脱了即使是色情电影也应被视为言论的假设,这种解释可能会诉诸于色情作品中画面的种类,以及这些画面可能如何影响其观众。在最后一节中,我将勾勒这样一种说明,并解释它为何处在被色情电影的虚构地位所破坏的危险中。然后我将重点回应——就像第三节所考虑的回应一样——那些同时由虚构和非虚构元素构成的虚构作品。
4.1 色情电影是讨论女性性偏好的一个权威(但却带有误导性的)来源
如果我们不把色情图像,特别是色情电影视为一种成问题的言论,那我们为什么要关注它们呢?一个很有前景的出发点是来自MacKinnon的观察:许多色情电影展示了真实的女性似乎在主动选择并享受着下述对待方式,即以一种我们可以轻易认识到其是从属的(在某些情况下,其是过度暴力和有害的)方式。34这种色情作品误导性地将对女性的不平等或被胁迫的性行为表现为性自由、平等和自主的缩影,就像Linda Boreman在《深喉》中被误导性地描绘成主动选择并享受喉交。35这类色情作品将不平等的、甚至是被胁迫的、暴力的性行为变成女性平等和自主的表现,因为女性被描绘成主动选择并从这些行为中获得快乐。这样,它不仅使某些形式的不平等和也许是有害的待遇正常化,而且掩盖了它们是不平等和有害的事实(因为它们被描述为那只是女性想要和享受的东西)。36
这种关于色情制品有害影响的说法的核心是,人们在观看色情制品时可以"看到"女性在享受和选择性行为,而这些性行为在其他情况下可能看起来明显是从属的、有辱人格的或有害的。根据这种说法,当代色情电影的这一特点是使这些电影成为女性性行为权威来源的一个重要部分,并使它们能够向观众传达关于女性性偏好的有害信息。37然而,这个特点也招致了一个版本的虚构反驳。
4.2 如果色情作品是虚构的,那么它怎么可能对于真实世界的人是权威性的?
这种反驳的理由在于,上述说法没有提供一个关于色情作品如何影响观众对女性和性的态度或行为的可靠说明,因为认识到色情作品中的女演员只是在表演、扮演虚构的角色,这与观众将这些女性视为女性性行为权威来源的说法相冲突。因为她们只能被视为扮演具有特定性偏好的特定角色的女演员。
我们可能会因此否认色情电影真的属于虚构作品,否认这些作品中的演员是在表演。毕竟,这类电影的主要焦点是性,而表演者确实是在从事所描述的性行为。然而,这种平铺直叙的回应并不靠谱。像《深喉》这样的色情电影,无论人们倾向于哪种虚构理论,都可以合理地将它归为虚构作品。它涉及到明显的幻想元素,并推动观众去“使信”,所以无论人们认为这是虚构作品的一个本质特征还是仅是一个标准特征,这都有利于将其归类为虚构。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理解虚构色情作品的非虚构因素的方式,而不是试图将这类电影重新归类为非虚构作品。同样,很难否认色情电影中的表演者经常从事表演,即使这不是他们所做的全部工作,因此我们需要更好地理解表演与色情作品拍摄中发生的非模仿的性行为(non- simulated sex)之间的关系38。
4.3 未模拟的性行为的场所和虚构色情作品中的暴力
事实上,我认为我们手边已有资源,因为我们刚才已用了这些资源来说明问题。我刚才承认色情电影的远远是在表演,但我们仍然可以质疑他们是否只是在表演?答案似乎不是。上文我们区分了卡洛尔所说的"名义描写"—由画面加以呈现的虚构—和在真人电影中,这些画面捕捉到的真实的人、道具和布景、地点和动作。理解一个人"只是在表演"这一说法的一种方法是,他们的角色是在名义描写的层面上做了某事,但当我们用真实的人、地点和事物来对名义描写进行描绘时,这个人没有真正地做相关的事。例如,在《最后安全!》(Safety Last!)中,著名的名义描写是哈罗德-劳埃德从摩天大楼的钟面上岌岌可危地吊着。然而,劳埃德并没有真正从地面悬空,他给人的印象是由于巧妙的舞台布置和镜头角度。在他看起来像在高空上悬垂这一点上,劳埃德只是在表演(至少在相关意义上)。相比之下,正如已经讨论过的,汤姆-克鲁斯在刻画他的角色伊桑-亨特时,他确实是从哈利法塔的侧面吊下来的。这两个案例都涉及到演员自己的表演技巧,并且也都涉及到视觉技巧来达到最终的效果。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说它们是有区别的,在描写他们的角色从摩天大楼边上吊下来的时候,哈罗德-劳埃德只是在表演,而汤姆-克鲁斯不是——他真的在做39。
即使我们面对的是一部明显虚构的色情电影,在名义描写中刻画这些角色的演员也确实参与了许多或所有的性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并非只是在表演;如果反对这一点,就等于忽略了这些电影的名义描写是如何被真实的人、物、地点和行为所描绘的。这种"只是在表演"和"真的在做"之间的区分并不完全准确,然而我们对它的判断却相当精细。再想想《幽灵协议》。我曾说过,汤姆-克鲁斯并不是'只是在表演',他是真的在做他要描绘的角色在做的事情。然而,这并不是对整部电影的主张,甚至不是对他穿越哈利法塔一侧的整场戏的主张。克鲁斯在这一幕中表现出恐惧的表情时,确实可能只是在表演(因为他的安全设备远比他所描绘的这个角色要好得多,而且他似乎很擅长这样的表演)40。同样,一部色情电影的名义描写中的哪些方面是演员只是在表演戏,而哪些方面他们不只是在表演,这将是一个非常精细的问题;例如,性可能是真实的,但女性的快乐可能不是。我们在这些问题上是很容易犯错的,所以我们可能会对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单纯的表演产生误解;此外,不同的人可能会对特定情况下的界线有不同的看法。
这个回应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刚才简单提及的一个观点,即色情虚构的观众对于什么是虚构的以及什么不是虚构的,是很容易犯错误的,我想对这个问题稍加补充。举例来说,最近一项对在线色情视频的内容分析发现,其中有近五分之一的视频都有女性被男性的阴茎"插入"(gagged)的特写。而作者是这样描述这些场景中的女性的反应的:
女性对插入的负面反应…很少见(在75个相关镜头中占6.7%)。通常女性的反应是中性的(61.3%),有时是积极的(12.0%),或者给出混合信号(即先表现出不快然后又转变为高兴,20.0%;Klaassen & Peter,2015年,第728页)。
看过很多主流色情视频的人很可能会产生这样的印象:插入是性关系中比较常见的一部分,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女性并不介意,甚至可能会喜欢(或逐渐喜欢它)。此外,色情作品也没有提供任何线索提示其观众事实上这些都只是一些迷思。如前所述,在《深喉》中主人公为什么喜欢喉交背后显然有一个幻想的故事。但是,我们没有理由认为那些观看克拉森和彼得所研究的那类电影的观众会不去认为插入是性生活中的正常和常规的一部分:是女性通常会容忍,甚至可以(逐渐)享受的部分。当然,这种观点与兰顿和韦斯特的观点类似:即色情作品可以通过(有意或无意地)不去清楚地提示观众什么是仅仅是虚构的真和什么不是——或者与此相关的,什么是只是在表演什么不是——来误导观众。
对虚构反驳的这一回应承认,许多色情电影应被归类为虚构作品,而参与实现这种虚构的演员通常是在表演。但是,他们并不只是在表演,尤其是这些电影中的名义描写涉及到实物描写层面的真实的、未经模拟的性行为。这一点不是虚构的,而它正是这种版本的虚构反驳所刻意忽略的。
五、结论
我们考查了许多色情作品明显的虚构特征对于下述道德和社会争论所带来的重要影响,这些争论涉及到色情作品对其观众的态度(也许还有行为)带来的所谓恶劣影响。我们的焦点是我所说的虚构反驳,根据这一反驳,色情作品不可能产生这种影响,因为它们只是虚构,其中的演员只是在表演。讨论的初步结论是,这种反驳是不成立的;因为即使是虚构的色情作品,它们也会像批评色情作品影响的女性主义哲学家所指控的那样误导观众。贯穿始终的一个关键思想是,虚构作品同时包含虚构和非虚构的元素的这个观察并不会破坏色情作品能够影响其观众态度的主张,反而可以构成对这种影响如何产生的解释的一部分----特别是当我们认识到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界限可能(有意或无意地)变得模糊时。
在这里,我主要是根据这些问题在色情真人电影中出现的情况来阐述的(尽管我们也讨论了色情语言)。诸如色情游戏和虚拟现实等更具沉浸性和互动性的色情形式的兴起,可能迫使我们重新思考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限,以及虚构与非虚构相互纠缠和模糊的方式。42然而,这些新技术似乎更有可能加剧而不是缓解色情作品的女性主义批评者所提出的那些问题。
注:
1. 这是粉丝制作的故事和图片,以描绘著名的虚构人物的性爱场景和性关系为主题;见Mag Uidhir和Pratt(2012)。
2. See Friend (2016).
3. 相关案例见Friend (2008)。
4. 这个术语来自Carroll,1996年,第46-7页。正如卡罗尔所指出的,这个术语可以追溯到门罗-比尔兹利(1981,第277页)。认为我们看到的是名义描写,而不仅仅是演员、布景、道具等,这种观点并不流行,但在Fiorelli(2015)中得到了合理的辩护。
5. 例如,Todd(2012)通过诉诸于虚构的和非虚构的色情作品的区分,以表明关注和欣赏作品的美学特征与关注它的色情作品是一致的,他认为这破坏了对色情作品可以算作艺术的说法持怀疑态度的一个论点(见Levinson,2005)。关于这场辩论的概述,见Maes(2011)。
6. 对于这个反驳的早期陈述(虽然不是认可),参见Kappeler(1986).虚构反驳有一个变体,根据它,色情作品仅仅是幻想(例如,Manne,2018:162-3);关于Manne这个反驳的讨论,参见McGlynn 2020。
7. 例如,见MacKinnon(1987,p.176,1993,p.15),Langton(1993),andLangton&West(1999)。MacKinnon还说:'我们还规定,用男人、儿童或变性人代替女性是色情的'。
8. See Mikkola (2019, pp. 9–13).
9. Mikkola(2019)强调了色情作品是艺术品的观点,然而,她抵制了一种常见的观点,即色情作品的特点是它主要以唤起受众的性欲为目的。
10. 这并不表明这些真的是对于色情作品的对立概念:见Finlayson(2016,pp.140-3)。
11. See Liao & Protasi (2013).
12. See, for example, Friend, 2008 and 2011, and Woodward 2014.
13. 这两种理论并没有穷尽现有的选择,例如,最近的一种选择见Abell 2020。
14. For example, see Currie (1990), Sainsbury (2010), and Stock (2011, 2017). 与此相关的是,这些哲学家对于下述问题存在分歧:即是否有正确的听众引导意图就足以使一个语句算作虚构(如斯托克所认为的),或者是否还有一个额外的条件,要求其听众被引导去“使信”的命题要么是假的,要么是偶然为真的(如库里和塞恩斯伯里所认为的)。
15. Currie(1990,第39页)试图将他的论述扩展到视觉媒体,但这种尝试是有问题的:相关讨论见Stock(2017,第2-3页)。
16. 见Friend(2011,2012),但批评见Currie(2020:第1章)。
17. Friend (2012), 借鉴于Walton (1990).
18. 虽然Friend专注于书面作品(2012年,第181页)。
19. 我在这里重点讨论女性主义对色情作品的批判,但对于色情作品如何描绘任何非白人、异性恋、同性恋、非残疾、瘦小等人,我们也有严重的担忧(例如,见Mikkola论文集,2017年)--实际上,我们很可能被色情作品如何描绘相对被优待的男性所困扰。这种批评并不是要适用于所有的色情作品;例如,女性主义和同性恋色情作品可能会避免(甚至可能有助于反击)这些问题。
20. 特别是见Langton(1993),它完善并捍卫了MacKinnon(1987,1993)的主张。
21. 关于这场争论的概况,见Watson(2010)。
22. 参见Lewis(1979),更多关于预设和调适的内容参见Simons(2006)。Heck(forthcoming)提供了一个论证,即诉诸于调适不能完成Langton和West所要求的工作,诉诸于色情的虚构地位在此也无济于事。
23. 事实上,刘易斯提出了两种不同的分析,但似乎倾向于文中的那一种。参见Woodward(2011)对刘易斯分析的进一步讨论。
24. Langton & West, (1999, pp. 316–7).
25. Langton & West, 1999, p. 317.
26. See, for example, Zecca (2014, p. 332) and Stella (2016, p. 355).
27. See Cooke (2012, p. 237).
28. See Liao (2013, 2016) and Liao & Protasi (2013).
29. 比较Laio和Protasi的观点,色情虚构往往是"关于性关系和行为的反应-现实主义"(2013年,第110页,原文强调)。
30. 关于严峻的现实生活中的例子,请看Carolyn Bronstein对臭名昭著的电影Snuff的描述(2011:86)。
31. Friend(2016)中讨论了相关的实证研究以及它对于我们如何从虚构作品中学习的无关性。
32. Compare Mikkola (2019, pp. 167–8).
33. See, for example, Friend(2016) and Stock(2017:chapter4). Currie(2020)最近发出了关于我们从虚构中学习的能力的警告,尽管他并不否认这是可能的。
34. See MacKinnon (1987, 1993).
35. 关于本片的恐怖背景故事,请参见Lovelace(1980)。
36. McGlynn 2016对这种做法进行了反驳。在那里,这类色情作品充当了性别歧视宣传的角色,它在某种意义上,松散地受到杰森-斯坦利最近对政治宣传的描述的启发(Stanley 2015)。
37. McGlynn 2016
38. Zamir(2013)为色情电影中的表演者没有表演的说法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论证,基于这个观点,这种表演似乎甚至不是试图遵守与表演相关的规范和价值观,但我认为他夸大了自己的结论
39. Zamir提出了一个相关但更复杂的区分(2013年,第90-1页)。
40. 在我一直在讨论的一部关于这场戏制作的纪录片中,克鲁斯说:"爬上哈利法塔,你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特技,它是一个角色,你必须要表演。“
41. 这里,我们可以将其与Heck forthcoming的最后一节中有趣而重要的讨论联系起来。
42. See Mikkola (2019), p. 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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