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侣(长篇小说《边界》三部曲Ⅲ)第四章
秦弦推开门看到东南北和唐霜站在门前,愣了一下,朝唐霜点点头。
“我姐姐。”东南北说,“我太太。”
“姐姐好!姐姐好漂亮,气质也好,但是和东南北长得一点都不像。”秦弦打量着唐霜说,“姐姐是出差吗?从雪城直接过来?东南北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让阿姨收拾下房间。”
“我是她姐姐的妹妹。”唐霜笑着说。
“你不是只有一个姐姐吗?”秦弦转头问东南北,他笑着让唐霜先进了家门。
安顿好唐霜后,秦弦把东南北拉到房间里板着脸说:“你以后做什么决定要跟我先说一声。”
“现在请示一下夫人,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让她去住酒店。”东南北说。
“哪有这样的?你记住没有?”秦弦说,“家里这么乱,我蓬头垢面的,多不好意思?”
“哦,原来是这个原因。”东南北说,“没事,霜姐和家人一样,从小就认识我。”
“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和我捣糨糊啊。”秦弦戳了一下东南北的头说,“我是说至少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要尊重我。你一走就没了音信,连个电话都不打,然后突然带个人回来。好歹不是男的,千万不能带男人回家住,不管是谁,兮兮是女孩,你要保护她。”
“好,我记住了。”东南北说,“我确实忙,比上班都忙,上课、作业、帮院长做咨询、写开题报告,有时想起来打电话,一看时间又不对。再说打电话也不知道说啥,我知道你们都好,不然你们会找我的。”
“那也要打,家庭生活就是这样。”秦弦说。
“好。”东南北说,“兮兮呢?”
“我爸妈带她去青青世界玩了。”秦弦说,“晚饭怎么办?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再说。”东南北说。
“哎,你总得有个计划吧?”秦弦说,“不然我怎么准备?”
“不用准备。”东南北说,“我先带霜姐去月亮看看。”
吃过晚饭回来,东南北洗完澡换上睡衣和秦弦说“上一会儿网”后走进了书房,秦弦随后进来,顺手把门带上,踮着脚尖从书架最上面拿下一个厚纸箱,打开盖子推到东南北面前。又从书架后面抽出一长纸包,展开裹在外面的报纸摊在写字台上,是一把四十多厘米多长的西瓜刀。
“我不是要翻你的东西,我就是想快到春节了,得收拾一下,尤其是你宿舍那边搬过来的东西一直堆在车库。”秦弦说,“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是你想告诉我吗?”
“这把刀是原来放在火鸟上防身的,那车太扎眼,总有人挑衅。”东南北说着站起来把西瓜刀重新包好塞到了书架后面,回到写字台前,翻了下纸箱里的东西。
“这把枪是瞿哲的,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带回去,先委托我保管。”东南北拿起枪说,又拿起布袋放了进去。
“瞿哲是谁?”秦弦说。
“中学最好的同学,铁哥们。”东南北说。
“那个和你一起在啤酒坊喝酒的中学同学?”秦弦说,“你怎么和他还有来往?不是他来怎么会出那么大件事?”
“要怪也要怪那个书记。”东南北说。
“真枪吗?”秦弦说,“怎么那么重?”
“假枪,假枪就要做成和真枪一样。”东南北说,“我尽快处理。”
“这个金项链和铂金手镯,我准备送给哥哥、姐姐。”东南北说,“我辞职后牛董委托他秘书送给我一件礼物,他秘书说一万元内让我自己买,到时候拿发票给他报销就行。东北男人一直喜欢大金链子,哥哥那条洗澡时丢了,再也没舍得买,我想送他一条,但是不能只送哥哥啊。”
“我一直想给你买件像样的礼物,我想的是钻戒,但是没碰到合适的。”东南北说,“我们程序是倒着来的,所以我想晚点你也不会太在乎吧?反正我们一辈子在一起,等我们老了就开始初恋,我天天给你写情书、送花、买礼物、陪你玩。”
“嗯,我接受你的计划。”秦弦抱着双臂靠在写字台边说。
“这个玩具呢……是在香港买的。”东南北说,“你知道,正常男人都有需求,我没有女朋友,但是又不想乱来。挺压抑,也挺无奈。”
“这会不会是你阳痿和早泄的原因?”秦弦说。
“我不知道,心理因素多一些吧?我总担心性生活质量不高。”东南北说,“我好久没碰它了,但也忘了扔,扔掉吧。”
“这双丝袜是……她的。”东南北低着头说。
“最后一个,你是不是得过病?”秦弦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文件夹扔在桌面上说,“不然你去做什么体检?连梅毒、艾滋病项都检查了。”
东南北打开文件夹,拿起体检报告仔细地看着。
“我这不挺健康的吗?”东南北说。
“东南北!”秦弦厉声说。
“亲爱的,我真不知道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东南北看着秦弦的眼睛说,“我怕你受不了,你的世界一直那么单纯。”
“我是成年人。”秦弦说,“而且都是在我之前发生的,但愿你以后不要再犯。”
“好吧,那年在南京开系统会时,我陪牛董和赵行去桑拿了。”东南北说。
“牛董也去桑拿?你们叫小姐了?干了什么?为什么怕染病?”秦弦说。
“牛董比这严重的事情干得多了。”东南北说。
“我不管什么牛董、马董干什么了,我问你!”秦弦大声说。
“我都不让小姐碰那里,怕染什么病毒。”东南北说。
“还是叫小姐了,你和小姐做了什么?”秦弦说。
“我听说通过嘴巴也能感染。”东南北说。
“天呐!”秦弦双手抱着头说,“我明天和兮兮一起去做全面体检。”说完捂着嘴冲出了书房。
东南北把纸箱收起来,把体检报告撕碎扔到纸篓里,顺手收拾了一下桌面上堆放的书刊、杂志、碟片。发现一个从南京分行寄过来的特快专递件,东南北笑着拆开,里面是寄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邮件,他怔了一下,迅速拆开,是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里装着一个塑料袋和一个深城银行的信封,收件人处写着“东南先生亲启”,罗博的字迹,塑料袋里是一些文件和资料的复印件,录音带,剪报和照片。东南北急急撕开信封,抖开信纸。
东南先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幸运的话我只是身陷囹圄。
东南北立即翻看落款下面的时间: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五,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拿过社科院的邮件仔细辨识着邮戳日期:一九九九年九月十四日,他展开信看下去。
除了远在穷乡僻壤的父母和务农的兄妹,我再没有亲人。除了我的博士生导师,我再没有其他信任的人。我不敢信任你的原因是认为你可能会被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影响,但我最后还是选择信任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些资料中有一部分是我在总行九年工作时间随手搜集和记录的,这是书呆子的习惯,还有一部分是后期我有意取证和留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觉得这些资料像烫手的山芋或是一包炸药,越来越难于处置。如果我销毁它可能会使一些真相连同罪恶永远被掩盖了,但是我要留着的话一旦被人发现可能会引致杀身之祸。辞职的过程有点小波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受到正被一股邪恶的力量包围,所以更不知道这些资料怎么处理。最后决定先放到导师那里,请他在我万一出事后转给你。
请相信我的清白,除了正常工资之外,每年牛董都会给我一个红包,从一千、三千、五千一直到一万,我不知道那算什么,加班费?稿费?辛苦费?封口费?似乎又不够,但我也挺满足。我只留了日常基本开支,其他全部寄给了家里。所以我一直想请你吃顿像样的饭都没请成,也没有余力交个女朋友,实在是我和我的家庭太穷了。
我很欣赏你,你本质善良、正义,又有头脑、有手腕,你在社会上很吃得开。我老实巴交、逆来顺受、谨小慎微,可能牛董也是看上我这一点吧。
我经常会设想自己的结局。坦白说,我不适合在企业里工作,更适合在研究所,而且不向往也应付不来去分行做个行长。我以陶希圣为榜样,你曾经的角色更像陈布雷。但是我不能一辈子做牛董的秘书,那我离开那天是个什么情形?是夹道欢送,荣归故里?还是黯然离场,销声匿迹?还是更坏的结果?”
我给你写这封信就说明了一切,我预感自己不可能善终的。为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个政党服务且知晓太多秘密的人很少有善终的,不管你曾经是总书记还是国家主席、亲密战友,除了毛泽东是神,其他人都是阶级敌人。企业也是一样,在资本利益最大化的追求中,任何恶都可以没有底线。
我很自惭,每天见到你打着虚假的招呼,应付着你的一些质疑和困惑,只能私下里给你写信。其实你那些困惑我知道来自于什么,但是我能和你讲我知道的这些吗?
我不求你为我做什么,其实我更求你千万别为我做什么,因为我知道那只是无谓的牺牲。我相信导师绝对不会拆开看里面的内容,但他一定会在得知我出事后寄给你。为什么没有让导师处理这些资料?一个原因是他年事已高,另一个原因是他已经被洗得很彻底了,我分不清是他从信仰的角度还是被迫害之后的恐惧。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些资料一直保存好,等到什么时候牛董倒了或是变天了,你公布出来,相信历史对我自有公正的裁决,向家人还我一个清白。
和你一起同居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也是我最享受的一段生活,你和那些热情、执著、热爱艺术的朋友们深深地感染我。我有时都在想,如果我当时选择的是艺术哲学专业,会不会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但也很遗憾,没有挤出更多时间好好相处,我大部分时间是作为一个隐形人卖命地工作着,换取全家人的所谓幸福生活。我不会痛恨这个社会,只痛恨我自己,为什么会贪恋那些金钱和成就感,而浑浑噩噩地对近在咫尺的恶视而不见。
望有生之年能再见,浊酒一杯,笑忆红尘。
我请你!
罗思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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