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宜
赵景宜

my land is your land.

在北京,失語者的房間

2021年,北京的夏天卻是很多雨,以為到了南方。這樣,我也目睹過幾次日出時的國貿。天光很好看,但這樣的上午並不屬於我。

2021年,北京的夏天卻是很多雨,以為到了南方。但我還是下午才能起床,起身後,走進陽台,看著雨濛濛的國貿風景,還有我身旁越長越大的的龜背竹。我感到一切都很好,除了沒吃午飯。但我並不餓,只是打開冰箱,拿牛奶,用咖啡機制作一些濃縮咖啡。每天的辰光就是這樣,只是很多時候會失眠,有時一度到晨光,這樣,我也目睹過幾次日出時的國貿。天光很好看,紅色、粉色朦朧,很快太陽就會真正籠罩城市,但這樣的上午並不屬於我。

臨近陽台,有一個很長的白色IKEA工作桌,擺滿了不重要的雜物。就像我的廚房,使用並不多,但還是層疊了不重要的東西。有時碗筷在洗碗機,不知道是清洗好了,還是前幾天才擺進去?我設想過完美的一天,是如何度過:那就是,你感受到了你在時間之中。而我,只是有時出門,勉強收拾好了垃圾,帶出樓下,或者從事一次淋浴。

那時,我從一家公司辭職,做著很自由的工作,也很少有交際活動。也是我第一次,從上海、北京生活以來,獨自一人住在一間房子里。當我獨居後,我又真正羨慕獨居/獨自的人————比如,my little airport《因講了出來》,音樂封面攝影里,那個獨自食飯的男孩,他坐在棕色木桌前,用勺吃面前的料理。是綠色的房間門,圓柱形門把,素色的米色窗簾,以及外面傾瀉而來的陽光。比如,王文興早年的短篇小說,他近乎白描地講,一個大學生在午後的咖啡店看書。今年,我最常翻閱的書,直到最近送給了一個朋友,是都築響一的攝影集《東京風格》,常常凝視著這些房子(或只是房間),想象著看不見主人肖像的生活,一種當把天婦羅放進油鍋,發出漸變—吱吱嘶嘶聲的生動。

在這種想象中,我意識到,無論和陌生人合租一套房,獨立擁有一處空間,在家鄉和父母住,我都是那個局促的我,不是鎂在水中穩定的存在,而是不斷旋轉、消耗的那個我。我很少能感覺到在時間之中。因此,我很喜歡冰塊,在喝完一杯冰美式後,余留下的冰,需要一些時陣才會融化。那段時間,給人平靜,也許這也是很多人喜歡抽煙的原因。忙碌,或者只是純粹緊張的那段日子,我們只擁有一根又一根煙的時間。

…………………

那段時間,我的運氣很好,總能排滿了工作計劃。大多數時候,我都會去咖啡店工作,好像能讓我更清醒、理性、耐煩一些。只有很緊急的情況,我才留在家,獨自應付著午後、夜晚。只是我也感到疲勞,更多是一種生活的緊張感:常常設想,如何進行更低成本的開支。但不算吃飯,只是房租、自繳五險一金的固定支出,就要超過7000元。因此,這樣的寫作工作,好像只是為了償還一種難以為繼。生活很漂浮,但未必不好。只是到了那年的尾聲,我越來越感覺,正在寫的這篇工作寫作,幾乎是在寫最後一篇(不是一種激情,而是一種疲憊),因為我越來越感覺到了,自己患有了某種口吃。

為此,我住在了團結湖十個月,但我從沒有感覺到擁有過這所公寓。(但我們,一個人在什麽意義上,才擁有實存的空間/建築呢?那麼,我只能說,當你說擁有這個房間時,代表著,這個房間於你同行。“生活”也是同理。)。我只是擁有片段式的回憶,比如洗碗機在自如地運轉,喝完美式後不經察覺但冰塊的融化,朋友的拜訪,他竟然在小小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在我尚未醒來的上午,走出了公寓,甚至忘記合上門,步了北京的街市、地鐵,或是清晨但晚於早高峰的網約車。到了晚上,在我凝視窗前人民日報大樓發出耀眼紅色光芒時,房間只有我一個人,到了很久之後,我又在同一台電腦的這個PAGE文檔寫道:

也许,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痕迹,就像是一只落单的蜗牛,爬过了团结湖公园在黄昏的某处小径/

我也會在房間聽碟,但思緒並不會停留在1970、1980、1990。我不懷念,我沒有歷經的时代。2020年之後,我知道一種遲滯感已經抵達。我很少再寫個人的隨筆,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周遭,可以用散文的方式來描寫。唯一能寫的,只是記錄自己的失語。但想到用一篇篇文章,只是寫某種口吃,只讓我感到要停筆————等到生活再一次向我徐徐展開為止。

為此,那個六月,以及之前,盡管我進行了很多次旅行:山東一個縣城,長江邊的小城,以及用電話的方式,到訪的荊州、揚州、鄱陽湖、洞庭湖。但這些都和工作有關,我想要個人的旅行,為此常常用電腦打開地圖,期待自己能上路————盡管我知道,2020年之後,對於我來說,不會再有真正意義上的個人旅行。(但我們,一個人在什麽意義上,才會擁有真正意義的旅行?那麼,我只能說:旅行和我一齊上路。)

很快,我覺得完全可以坐一趟從北京出發的火車之旅,在夏天結束之前。盡管,這之後我很快遺憾的發現,那一年,夏天會在8月7日消失。現在的綠皮火車越來越少,就是可以開窗、尚沒有電氣化的,好像只有三十多條。那時,我發現北京有一班抵達承德的綠皮火車線,另一班最遠的火車線,會經由山東,抵達上海,要漫長的四十多個小時,抵達很多沒聽過名字的小站。

另外一班,是我計劃率先搭乘的一班,它的終點站是個臨近大同的小地方,附近是過去的礦區。從這里下車後,可以借由這個小站,搭乘另一班橫跨山西南北的新的綠皮火車線。這個發現讓我很雀躍。我想象著自己隨著地圖的軌跡,去往從沒去過的地方,最終,又回到了北京,這個位於團結湖一處高層塔樓的房間。

在這個塔樓的房間,靠近陽台的位置,擺著一張IKEA的白色工作長桌。它的窗前放著雷寶珠的一張廢墟攝影,空曠的灰白色房間里,窗前孤零零地有一個木椅。在真實的窗外,則是進入夜晚的國貿風景。一直到淩晨三、四點,還有著燈光未熄滅的樓層,以及敘事者無法用肉眼看清的陌生人。他們或許也望著窗外發呆,直到進入短暫、難堪的睡眠。或許,他們馬上就能離開,走出辦公室,惺忪但迅疾的電梯,步了北京的街市、夜班公交,或是凝重但早於早高峰的網約車。

回想起2021年,那個我以為更為緊張、不輕松的一年,此刻在聽超級市場的《七種武器》時,實際上對比此刻、這一年,又是那麽松弛、漂浮的日子。那一年,我在微小的位移的間隙里、很少清理白色工作桌的垃圾中、不經察覺但冰塊的融化時,也模仿過斯賓諾莎,寫了一個很孤立的句子。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放的句子,在口吃的這幾年。斯賓諾莎很少會提到亞當,他喜歡說彼得,或者保羅。

“比如說彼得,那些你覺得很緊張、焦慮的時光,不過是我們在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在打著乒乓球。”

這張專輯(《七種武器》),開場,先是緊張、對峙、重覆的白噪音,在第一首歌的語言的間隙里,「下雨了一種失望的感覺撫摸的感覺一個美麗的世界.....」之後,又出現了這樣的聲音,我猜就是乒乓聲。它聽得我感到放松,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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