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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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 Day 3 | 家鄉在何處

這裡有嗌霎原來都會詳談 這裡夠破格永遠超速兩拍 你信我有想法我會有既定資格 看似冇法一切歸於有法不需施壓 ——謝安琪《C餐》

第三天(四月十日 週三)
請寫下你在成長過程中所使用的語言。例如你的家庭有沒有說方言?你會說多少方言、語言?到了別的地方有沒有學習新的語言?語言有沒有為你帶來身份的認同或隔膜?又或者分享你在家庭、學校和朋友圈中使用的俚語。你覺得說什麼語言、寫什麼語言的你,是最自信的?

直到現在我都還有一些方言羞恥。我自小在湖南長大,我的家裡既不講一口標準的國語普通話,又不講一口地道的本地方言,而是由方言的詞彙和腔調與普通話結合在一起的「塑料普通話」。這是我的口音。

很長時間我都不喜歡自己的方言,也拒絕在異鄉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方言。因為我們的方言裡充滿了粗鄙的詞彙,而腔調又十分兇狠,講出來「流里流氣」像街頭隨口吐痰的混混,顯得很沒有素養。例如,在我們的方言裡,稱呼男性會叫“xx別”、感到氣憤的時候會說“嬲”(nia四聲),叫年輕女孩會叫“妹坨”。我不喜歡方言的原因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它的腔調,在我後來學習的別地的方言裡,也許同樣充斥著並不文雅的俚語,可是我總會覺得念出來,我的方言戾氣最重,最粗俗。

在異地的時候,因為根植于我口音裡的方言腔調被識別出來時,我不會覺得驚訝,而是覺得有一絲難堪——大學的時候接受軍訓,全班靜默無言地在罰站,我被助班問了問題,於是我開口回答。聽到我的聲音後然後對方就問我“你是哪裡的?”回答自己的家鄉名字後就被助班說“怪不得”。這讓我覺得我的口音似乎很奇怪很特別很不堪入耳,與官方的北方普通話有差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後來我又經歷了這樣的時刻——讀研時有一名室友是操著北方標準普通話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她聽到我和另一名同省室友對話後,又一次對我們的故鄉產生了好奇,似乎這樣的方言與腔調是一種“奇葩”,一種幽默。

改善我這種方言羞恥的情況來自於我的那名同省室友,我們在宿舍夜聊間自然而然討論起了自己家鄉的方言,她的父母來自不同的省市,而兩地的方言完全不同,我問她她家鄉方言裡的一些詞彙該怎麼講時,她可以很大方坦蕩地說出來,儘管我們聽到時都覺得有趣,自然地笑了出來。而她問我時,我腦海中即使記憶起來了某些詞彙該怎麼講,但我無法用方言完全地說出一句話,要表演性地說出口自己又不覺得尷尬很難。是她的坦蕩給了後來的我一些說出口、承認自己的口音的勇氣。

方言與口音讓我即使不認同自己的出生地為「故鄉」,但卻沒辦法擺脫。看電影時聽到裡面的外地演員操著似是而非的湖南方言時,我會立刻辨識出來然後和外地的朋友說,這個演員方言學的太差;在異鄉或線上會議偶然聽到有熟悉口音的人時,我也會像我之前不喜歡的那種查水錶方式一樣立刻識別出來去詢問對方,藉此展開話題的交流;和操著相似口音的朋友在一起,我覺得安全和親切。對現在的我來說,似乎可以依舊不認同自己的出生地為「故鄉」,哪裡有和我操著相似口音的人,哪裡就可以建設出一小片我的「故鄉」。

自小受港台流行文化影響長大的我,小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去模仿偶像劇裡的台灣腔,學習起了廣東話為了能唱那些我喜歡的香港流行樂。現在的我能看懂大部分在網絡上使用廣東話書寫的人,能不用看歌詞聽懂廣東歌在唱什麼,腦海裡在想到一些俚語時也會自然而然蹦出廣東話詞彙,而不是我的方言,但我始終能感受到我與這門語言的距離,無論是在我使用它或不使用的時刻。我對於自己攜帶的方言尚且有許多不夠清楚,對於其他的語言,更是有許多可以繼續了解、學習之處,這沒有盡頭。即使是同一種方言,也會有「十里不同音」的情況,熟悉某地方言的人,有時可以光聽聲音,就知道你在具體的哪一片區長大。

我現在同時學習了好幾門語言。每開啟一門新語言學習的契機都是因為有想要了解、靠近的人,想要更深入了解的文化。我有喜歡的足球運動員使用德語發聲,喜歡的歌手使用台語唱歌,喜歡的導演使用法語創造對白,喜歡的作家使用日語書寫。每當我學到一個新的單詞,我都覺得自己離喜歡的人和地方更近了一點(上個月和喜歡的歌手用對方的母語交流時好有成就感!)

最後貼一段前陣子寫的和語言相關的一段話:

無論每天發生什麼雷打不動地一件事是學語言,論文可以沒進度,工作可以拖,但是學語言不會。我如此迫切想要徹底掌握另一門語言的原因是儘管我認可譯者們的工作價值,但如果不掌握書寫者的語言你距理解原作就永遠隔層紗。文學不像音樂或者電影,有旋律或視覺來輔助直觀感受,文學的全部魅力只能通過寫作者書寫的原有語言,詩歌的節奏、韻律,每一個外文單詞語義中的模糊之處,翻譯做很多工作試圖信達雅地轉譯,但永遠不會有一個確定的最好譯本,我希望自己掌握更多的語言讓我在閱讀時可以少掉一些對譯作長期以來的不信任感,我害怕翻譯過來內容的刪減和曲解,害怕譯者的立場先行,害怕他們將現代詩翻譯成文言文,也害怕我只是因為讀了一個不好的譯本而否定了整個作者。

我不會停止學習新的語言。

學語言,是我表達對他人的尊重與善意的一種方式。

一個自由之地應該鼓勵、允許不同地區多種語言、口音、腔調的存在,讓不同族群不同母語的人得以在發聲與出版時使用、展現自己的母語。只能用一種語言發聲,甚至如果連對白裡本身是外文的俚語、商標都要音譯成統一的「官方語言」才能展現時,我只能感受到一種屬於官方語言的文化自卑。

(摘要裡分享的謝安琪的C餐不知道有多少人聽過,我學習華語語係研究時偶然聽到這首歌,覺得這首歌歌詞真是一個很好的多語言展示文本,大家看完這篇文可以去聽聽:)

CC BY-NC-ND 4.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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