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洲 | 哲托邦
韩十洲 | 哲托邦

非职业转型研究者,前媒体工作者,致力于中国政治、文化和心理的转型研究、创作和教育。

词语演义 | 没有“理想”的人不懂哲学有什么用

即便是一个人没有理想,排斥一切理想,只想一名“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要想在如今满地是坑和无处不PUA的现实中免于被忽悠而“活下来”,实际上也离不开哲学的批判思维和“正辩”功夫。近些年的疗愈圈和灵修圈流行“正念”,但是如果缺少了哲学考察和“正辩”加持,最终恐怕会变成泡影或陷阱。

新裤子乐队有一首歌叫《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我想戏仿这个句式说,没有理想的人不懂哲学有什么用。

哲学有什么用?这是个老问题,经常能看到各种回答,包括网络上活跃的哲学名师和大咖,但坦率说,我真没有看到有能说到点子上的。其实也不奇怪,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因为中国没有自己的哲学家,这一点国内哲学圈也是承认的,没人敢自称是哲学家的,不是有“中国最接近哲学家称呼的人”这样的拧巴说法嘛。

当代没有,古代也没有。这就需要区分“思想”与“哲学”两个范畴。老子、孔子和墨子等先秦诸子的学说那只能叫思想,可以说,老子的思想蕴含了“哲学的种子”,墨子的思想则蕴含了“逻辑”的种子,但都还称不上是“哲学”。

哲学是“思想的思想”,是对思想本身的反思和考察,是一种相对来说更高阶的思维形式,例如,哲学最核心的特征就是论证和证明,但论证和证明本身不是哲学,对论证和证明本身的反思和考察而使其严格化、形式化和系统化而成为一种证明论才是哲学。古希腊的形而上学和逻辑学正是对于论证和证明过程的反思和考察中形成的,这得益于当时雅典的辩论氛围,但这只是必要而非充分条件。

我看到杨立华先生主张“中国有哲学”的理由是“根源性的思考”,但这是对哲学概念的误解导致的,“根源性思考”(论本体)本身并不是哲学,对于“根源性思考”本身的思考(本体论)才称得上是哲学。例如,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本体论讨论的不是being而是being qua being,由此而引出了同一律(A=A)和形式逻辑学,而且,哲学同时也为“根源性思考划界”,否则就会陷入逻辑上的无穷后退,由此诞生了公理化思维,即由公理和公设作为“第一原理”的演绎逻辑。

如费曼所说,“对于我不能创造的东西,我就无法理解”,这适用于任何学问,没有诞生过哲学家,就不可能真的理解哲学。没诞生哲学家的后果就是,我们的汉语迄今依然还是前哲学的,所谓“前哲学”的,也就是充满了叙事、诗意、类比、象征、比喻和PUA(诡辩与操纵),而缺乏对于“语言游戏”本身进行概念分析、逻辑推理和框架批判的能力,因此可以说,我们是一个语言PUA的大国。

20世纪初,转口日本舶来的西方哲学及其一系列携带着翻译错谬的术语,对汉语头脑来说,也只是字词和修辞而不是概念和逻辑,充其量只是认识其“形”而不能领会其“神”。如今,市面上那些流行的哲学大咖,也包括“最接近哲学家称呼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以非哲学的方式在谈论“哲学”,如同门徒们的花拳绣腿,没有“真功夫”。最典型的谬误就是把“哲学史”当成是“哲学”,范畴错乱,似是而非,东拉西扯。想想也是挺可怜,挺可悲的,挺可气的——误人子弟啊!

那么,从实质上来说,作为“思想的思想”的哲学究竟是什么呢?这当然有很多种回答方式,我在这里只强调与标题(主题)相关的最核心的一点,即哲学是一种关于“理想”的思维方式,即超越了现实主义、经验主义、历史主义和神秘主义或宗教主义但并不排斥现实、经验、历史、神秘和信仰(但批判宗教)。为什么必须超越呢?因为,后者只有在一个常态化、因循守旧和随波逐流的社会中才是有用的,而在如今的“非常态”和“乱纪元”时代往往是无效的。

这里需要两点说明,一是,从心理和思维的进程来说,现实主义必然导向经验主义,经验主义必然导向历史主义,历史主义又必然导向神秘主义或宗教主义。二是,要注意到词语形式的“XX”与“XX主义”之间的区别,后者指的是一种推崇“XX”的貌似自洽的价值立场,例如,我们说“现实”,这是对现实的一种描述意向,但是“现实主义”则是一种排斥“理想”的价值立场。

“理想”并不排斥现实,恰恰是以现实为起点,而指向未来和目标。所以,它与排斥现实和逃避现实甚至并非实质目标的“理想主义”存在根本的不同。同时,还要区分“理想”与“梦想”的同与不同,相同的是都旨在超越现实及其困境,不同的是:梦想+理性=理想,即用“理性”剔除“梦想”中那些不切实际和不着边际的幻想和假象成分后剩余的思想集合就是“理想”(包括空集)。人们经常会说,“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但往往可能并没有区分“梦想”与“理想”的区别,如果一个人声称自己有“理想”,但如果未经理性考察的话,那只能说是“梦想”。

那么,“理想”作为“有理性的梦想”,自然就离不开以理性为天职的哲学,严格来说,对“理性的运用”本身的考察才是哲学,而“理性”则意谓着具备可理解的由可靠的“第一原理”支撑的理据、理由和逻辑,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理论上是可能的”,这是判定一个想法是否可行、是否合理的基础。不管是什么样的梦想,如果禁不起理性考察,那最终一定会变成泡影。

从英文词源来看,理想(ideal)与理念(idea)是同源的,而“理念”(idea)则是柏拉图哲学(理念论)中的核心概念,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柏拉图的理念(idea)有一种“理想型”(完美状态)的含义,反而更接近于现代的“理想”(ideal)概念。不过,我们现在要在面向未来的意义上降格柏拉图意义上的“理念”、“理想”和“理性”概念,即“理性”只是关于目标之必要条件和必要性的连线和结构,同时是对偶然性保持开放的,打个比方来说,相当于骨骼之于肉身,舞台之于舞蹈,这就跳出了西方哲学的形而上学逻格斯中心主义的“牢笼”,想要建立“未来的哲学”的尼采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反对和解构西方哲学中传统的“理性”概念的。

由此来看,我们也可以把“思想的思想”即称之为“理想”,“理想”既是“梦想”又是“思想”的二阶形式,它又与“理念”、“理性”、“理由”、“理据”、“理解”和“理论”等概念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而形成一个概念家族。所以,“理想”绝不仅仅只是一种念头或情怀,而是由一系列必要条件和有限步骤构成的思想结构,当然,思想结构的基本前提需要坚定的信念和情怀来支撑。

一言以蔽之,如果一个人想建立自己的阶段理想和人生理想,那么,他或她必然就会用到哲学,且在这个过程中真切地体会到哲学有什么用、如何用。因为,未来和理想,对现实和当下的“我”来说,是超经验的、超历史的和超宗教的(宗教通常讲“此岸”的预定、末日和宿命),那么,唯一可以凭借的只可能是“哲学”这一思维工具,而且,在面向未来和理想的进击征程中,必然会面对无数的误解、嘲讽和PUA,唯有作为词语之辨析、批判和建构工具的“哲学”具备化解误解和解构那些嘲讽和PUA之力量。

凡是PUA必定存在诡辩要知道,哲学就是诞生于古希腊智术师的诡辩氛围之中,在这样的相对于诡辩(sophistry)的意义上来说,哲学即是“正辩”或证辩(justify)。由此来说,即便是一个人没有理想,排斥一切理想,只想一名“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要想在如今满地是坑和无处不PUA的现实中免于被忽悠而“活下来”,实际上也离不开哲学的批判思维和“正辩”功夫。近些年的疗愈圈和灵修圈流行“正念”,但是如果缺少了哲学考察和“正辩”加持,最终恐怕会变成泡影或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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