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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學會聆聽

烈焰三道

(编辑过)
那時也許25歲...

那天晚上不知怎地,老想到這三部不同電影/劇作/小說中的女主角:

羅蘭巴特在《戀人絮語》中專用的戀人讀本是《少年維特的煩惱》,那麼我的戀人絮語讀本,大概是《危險關係/Dangerous Liaisons》吧(巴特在《戀人絮語》中倒是有引用《危險關係》──不意外,正是用在〈情書〉那篇中)。

一般人讀/看《危險關係》,應該都是被Valmont子爵和Merteuil夫人那現代感十足的兩性戰爭給吸引吧?Merteuil儼然就是一個早早歷經性解放,對身體情慾充滿自主與自覺的女性,她的戰績,即是是SATC的Samantha也要側目的(不在數量,而在她駕御操縱男人的手腕),偏偏我讀《危險關係》,最有感的卻是Valmont與Tourvel夫人之間的攻防追逐。而且喜歡看Tourvel一步步掉入Valmont陷阱中的樣子遠多於聽Valmont對她的花言巧語(雖然,它們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的真假混雜,非儘是虛偽不實的甜言蜜語者)。好像我就一直很愛第五十六封信,Tourvel寫給Valmont的,其中有這麼一段:

Cherished and respected by a husband whom I love and respect, my duty and my pleasure meet in the same person; I am happy, I ought to be so. If keener pleasures exist, I do not desire them; I do not wish to experience them. Is there anything better than to be at peace with oneself, to spend none but tranquil days, to fall asleep without uneasiness and to wake without remorse? What you call happiness is a mere tumult of the senses, a storm of passion, the sight of which is terrifying even looked at from the shore. Ah! How can one dare these tempests? How dare to embark upon a sea covered with the remains of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of shipwrecks? And with whom? No, Monsieur, I shall remain on land; I cherish the bonds which attach me to it. Even if I could break them, I should not wish to do so; if I did not possess them, I should hasten to require them

Tourvel並不是像Cecil Volanges一樣年少無知才掉入Valmont的誘引,Tourvel一直是自覺性十足的,Tourvel精準地預言了她的將來;讓自己被熱情擄獲,就是掉入狂風巨浪的怒海中──早有成千上萬的海難殘骸在海上漂浮,她知道也看過,但,仍不可自拔、宛如患了熱病般熾熱地陷落…我們分明知道後果,為什麼仍如此行?

Tourvel沒有預見到的是,Valmont真的愛上她,以及他和Merteuil之間的賭局,他男性、浪子、libertine的自尊驕傲…但,就算沒有Merteuil和Valmont之間的賭注,他們就會不一樣嗎?不會,因為Valmont仍太害怕,他不認得,這個俘虜他的熱情…

原來第一支關於愛情的倒敘、的逆流而上不是哈洛品特的《背叛/Betrayal》,不是《愛情賞味期限/5×2》,不是《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是Tourvel…她那精準的預言,和終究毀滅的陷落…

(Dangerous Liaisons作者是Choderlos de Laclos,于1782年所著,以上的摘錄取自Richard Aldington 1952的譯本,書名那時譯作Dangerous Acquaintances)


然後是王爾德的《莎樂美/Salomé》: 希律王弒兄奪其婦希羅底亞,希羅底亞美麗的女兒莎樂美愛上了被補的先知施洗者約翰Jokanaan,約翰卻不睬她──”Daughter of Babylon/巴比倫之女”,他只願這麼稱她;被愛情焚燒的莎樂美在癲狂之際,為希律王獻舞,君心大悅的希律王遂許她一願,而沙樂美討了約翰的人頭…

王爾德的版本中,故事發生於一個晚上,在希律王宴請羅馬皇帝使者宴廳的露臺上。沙樂美很美,美得不祥,她出場未久,就已因擅令士兵提約翰來見她,而致使年輕的敘里亞人伏劍自盡。但如果莎樂美是惡魔的化身,邪惡卻愛上了潔身嚴苛如僧侶般的先知約翰,為什麼莎樂美愛上了約翰,我們不知道;不需要知道。我們只知,莎樂美像著魔般愛上約翰,從聽聞、目睹約翰後,莎樂美就只能想著他,喃喃重複著那句:Let me kiss thy mouth。

但其實那晚,不只莎樂美被迷惑,那一晚似乎所有人都被某種迷魅人心的力量所攫:年輕的士兵們為莎樂美著迷,甚連希律王都為莎樂美的美貌所懾:他目不轉睛地注目於莎樂美;他要莎樂美為他跳一支舞。

為什麼那一晚眾人似乎都著了魔呢?哦因為約翰的預言嗎?「在那日太陽要變黑,月亮要變血色」,眾人都著了魔,連莎樂美也不例外。如果惡魔本身也能被迷惑,那又是什麼樣的景象?只能為牠他她所戀慕之物招來毀滅是吧。所以我們說莎樂美之舞,是死亡之舞;莎樂美之吻,是死亡之吻…

無論希律王怎麼以宮中所珍藏的鑽石美玉、稀世珍寶誘之,要莎樂美收回所求,莎樂美仍不為所動,只執拗地喃喃地:Give me the head of Jokanaan。莎樂美最終終於得到盛在銀盤上約翰的頭顱了,嘗到了死亡之吻:

Ah!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Jokanaan.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There was a bitter taste on thy lips. Was it the taste of blood…? But perchance it was the taste of love…They say that love hath a bitter taste…but what of that? What of that?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Jokanaan.

莎樂美的死亡之吻,不只為約翰,也為她自己,招致殺身之禍,驚懾又悸怖於擁吻死屍頭顱的莎樂美,希律王決定莎樂美是妖女魔婦,迷惑了他,又屠噬了先知約翰;希律乃下令要士兵攫住莎樂美,殺了她…

砍頭挑起的閹割情結就不說了(太浮濫了),但王爾德不愧是以頹敗縱樂著名,他的版本,既淒美、又詭譎,復又帶褚紅鮮血的濃腥氣…挾帶瘋魔毀滅力量、玉石俱焚的狂情…


再來,就是上禮拜看的德萊葉的《憤怒之日/Day of Wrath》。被指控為巫女的Herlof’s Marte向牧師Absalon求情,説到女主角Anne的母親眼裡有火焰在燒;從此牧師便細細看他年輕妻子的眼睛…

初見Anne的時候,她只是個嫻靜的小媳婦,帕巾束髮,像個漂亮但安靜的瓷娃娃,婆婆搶白欺侮她,也不爭辯。但當牧師年輕高俊的兒子Martin返家時,Anne慢慢地不一樣了:束頭的帕巾卸了,開始高聲說笑了…其實她的妝束也未至妖嬈,但她的眼中卻燒出兩道桀驁不馴的野焰,她不避忌婆婆的白眼,仍自顧著哼歌說笑,對丈夫的起居照料也不放在心上了…夜裡和戀人潛至河邊幽會,年輕的牧師痛苦的把雙頰埋進手中:我們不該這樣,我們犯了罪。Anne卻是毫無怯色:我唯一犯的罪是戀愛,是愛上了你。

老牧師替將死的同僚做完臨終的免罪儀式(absolution之類),趕著暴風歸家,Anne臉上毫不掩飾對他的漠不在乎,牧師提起為死人行的儀式:當初是我不好,不該將如此年輕的你直接娶來,你是否也曾希望我死掉呢?(當年牧師為了娶年輕的Anne為續絃,大約曾替被指控為女巫的Anne之母脫罪) Anne竟不諱言:是,我希望你死掉,特別是現在,Martin出現了。Martin?老牧師在驚怖中猝死…

喪禮上,一直敏銳察覺到孫兒和媳婦間有什麼的婆婆開了口,向在場的眾人控告Anne是女巫,謀殺了牧師,披著喪衣的Anne伏首否認…但戀人終究沒護著她,也許是他懦弱,也許他不堪自己罪惡感的折騰,也許她坦然無懼的愛情也令他駭怕。Anne哀哀地望著Martin退至祖母身邊,手虛懸半空,欲挽乏力…裁判長要她指著死屍起誓,茲證清白,Anne佇立棺木邊,沒有賭咒,卻自白了:

I killed you with the Evil One’s help, and with the Evil One’s help I have lured your son into my power. Now you know, now you know. I see through my tears, but no one comes to wipe them away.

電影說的也許是在一個極端封閉、威權的環境下所以情感、自由,都成禁忌的一則寓言──電影攝於納粹佔領下的丹麥,好像十年後Arthur Miller將在麥卡錫主義當道下的獵巫美國寫了《Crucibles》,但Dreyer在《Day of Wrath》,未見得真是平鋪直喻的政治寓言。Anne為什麼要自認是巫女?只是因為禁不起四周壓逼的絕望嗎?電影稍早,Anne曾偷偷聽見Herlof’s Martem向丈夫說起她母親是女巫的事,母親的巫術,是一種能夠召喚他者──活人或幽靈──的能力;Anne在夜裡念著Martin的形影,思緒未了,Martin真就出現在她身後;他也同時思念著她,我們自然是這樣理解。但也許,Anne真相信自己具有和母親一樣的巫力…也許,愛情本身即是一種巫魔之力…

巫女與否這事不重要、只是個意象,但這三個女人眼裡都燒灼著熱情的火炬:莎樂美的愛情是火,凡她所愛,難逃被火吞噬的命運;Anne的愛情燒了阻隔自己和Martin的丈夫,卻也燒斷了她和戀人之間的路;而Tourvel呢,Valmont離開後,她始終昏昏暈暈地燒著高熱,在聽聞子爵與Danceny決鬥身亡後,她便靈魂出竅與戀人同去了,她的愛情,便是把自己燒成愛情的祭物。


米蘭昆德拉最愛的小說之一,當年看了所有能找到的電影版本,蒐藏了劇本。

"出社會後問自己: 知道這些要幹嘛。"

"現在知道了,是要遇見你。"


"我是Valmont,也是Tourvel... 我想當seducer,也想成為祭壇上的供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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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餘者的書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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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幻想有一個這樣的酒吧、咖啡店,你可以很自在地走進去,心情對的時候,就坐在吧台邊,跟bar tender隨意聊天(可能會有人隨時插入話題);不想說話的時候,也可以在書櫃裡挑一本書,坐在火爐前看書,配咖啡、紅酒或者威士忌;有時候bar tender正好也在看書,悄然無聲...直到有人打破啤酒杯...但那也沒關係,反正是像自家客廳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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