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看以巴危机译文辑no.18】关于《巴勒斯坦实验室》作者安东尼·卢温斯坦的问答

Q&A with Antony Loewenstein, author of The Palestine Laboratory

安东尼·卢温斯坦（Antony Loewenstein）

2023年10月25日

Zdc　译

安东尼·卢温斯坦（Antony Loewenstein）详细介绍了他写作《巴勒斯坦实验室》（The Palestine Laboratory，英国Verso 出版社2023年5月出版）的过程和原因，并对该书出版后发生的事件进行了深入分析。

以色列的军事工业综合体将被占领的巴勒斯坦领土当作测试武器装备和监控技术的试验场，然后再将这些东西出口给世界各地的独裁者和民主国家。50多年来，占领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为以色列提供了控制“敌人”——即巴勒斯坦人——的宝贵经验。

安东尼·卢温斯坦的《巴勒斯坦实验室》通过秘密文件、揭秘访谈和实地报道，在全球范围内揭开了这个隐蔽的世界。

Verso 出版社：是什么让你着手写《巴勒斯坦实验室》的？ 

安东尼·卢温斯坦：20年来，我一直在撰写有关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文章，期间在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工作过，2016年至2020 年期间我居住在东耶路撒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研究以色列是如何把巴勒斯坦人当作小白鼠来开发管理和监控的最“有效”方法的：从“智能”墙到电话黑客工具，从无人机到面部识别技术。我经常在巴勒斯坦亲眼看到这些，并与参与这场战斗的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进行了交谈。 

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撰写关于这场冲突的文章，但我希望这本书不仅仅关注巴勒斯坦或以色列本身的现实，还要展示这场冲突是如何被国际化的。对于许多国家来说，无论是民主国家还是独裁国家，以色列的永久占领都为他们提供了如何控制本国不受欢迎的人口——不管印度的穆斯林还是墨西哥的人权工作者和持批评态度的记者——的灵感和教训。 

我也是在一个世俗的犹太家庭长大的，在那里，支持以色列理所当然。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这种盲目支持以色列的信念越来越失望。和其他许多散居在西方的年轻犹太人一样，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的行动让我对犹太至上主义国家的概念彻底失望。在英国和美国的犹太人社区中，对以色列看法的内部分裂日益加剧，而随着以色列加大对占领区的投入，这种分裂只会愈演愈烈。这本书与我的个人身份无关，但它透露了我写作这本书的原因，即重塑犹太身份在21世纪的意义。

你是通过哪些途径发现的事实和数据来为《巴勒斯坦实验室》提供信息支撑的？ 

我花了数年时间研究这个问题，既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当地，也与从多哥到印度等世界各地的人接触。我发现了关于以色列与世界上一些最具压迫性的政权——从种族隔离的南非到皮诺切特的智利，再到今天的缅甸——的关系的解密文件。在这本书中，我公布了以色列希伯来语媒体基本不会公开的信息，这些信息在更广阔的世界里不为人所知。我花了数年时间与以色列间谍活动——从飞马（Pegasus）到其他电话黑客工具——的受害者建立联系。我与从这一控制行业中获利的以色列公司进行了交谈，获得了他们用来推广产品的秘密营销手册。我同样审视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以及 21 世纪的以色列如何影响犹太人的未来。

这些压制性技术在哪里使用？又是如何被使用的？ 

这个（使用）清单很长。最臭名昭著的是NSO集团的飞马电话黑客工具，但该公司也只是冰山一角。我列举并调查了许多其他以色列公司，这些公司与专制政权合作，从事黑暗的监控艺术。以色列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驻有大量人员，他们使用以色列建造的大型监控塔——这些是以色列最大的国防公司埃尔比特（Elbit）制造的——并在巴勒斯坦各地广泛开展工作。美墨边境上的监视塔对难民和美国原住民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欧盟使用以色列无人机监控地中海，这是其边境监控服务机构欧洲边境与海岸警卫局（European Border and Coast Guard Agency, 简称Frontex）的空中眼睛。我提供的证据证明了欧盟是如何对海上棕色或黑色的人体视而不见、任其淹死，或协助欧盟将这些难民送往利比亚，让他们在那里落入奴隶市场和被镇压的处境。以色列检查站使用面部识别技术收集到了大量有关必须通过边境的巴勒斯坦人的信息。这种技术背后的公司正在向无数其他机构和国家出售他们的产品。以色列公司引领着全球虚假信息产业，为那些想要破坏、阻止选举或抹黑政治对手的客户服务。

以色列国防军在创建“创业之国”（The Start Up Nation）的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创业之国”的概念是一种营销工具，被用来宣传犹太国家是技术创新者。它的倡导者认为，以色列国防军是一个天然的创新场所，因为年轻的新兵会被迫寻找最具创造性的方法来完成他们的工作（对许多部队来说，这就是维持占领）。当这些新兵离开军队时，很多人创办了监控、电话黑客和情报收集领域的科技公司。如果按人均计算，以色列是世界上此类公司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

我的书展示了这条生产线是如何运作的。例如，8200部队中功勋卓著的情报人员后来建立了非常成功的公司，这些公司经常开发一些复杂的监控和情报收集工具，出售给沙特阿拉伯和缅甸等不同国家。

你能详细谈谈以色列是如何接受反恐战争并从中获利的吗？ 

在9·11事件之前，以色列是全球军火业的领头羊，但2001年的恐怖袭击为其国防工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几乎从恐怖袭击发生的那天起，以色列发言人就开始大肆宣传，现在全世界终于明白了犹太国家几十年来所知道的事情；对伊斯兰的无休止暴力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现实。许多美国警察局长和警官前往以色列去“学习”最佳工作方法，并在打击美国支持的“反恐战争”时使用以色列式的语言。 

“尽管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残暴地使用暴力，但这个犹太国家是值得效仿的榜样”，这种说法不胫而走。无数以色列公司的员工都曾在以色列国防军中服役，这些公司成为了推销以色列无休止占领的所谓好处以及实现占领所需的技术和工具的全球大师。从埃尔比特公司到NSO集团和Cytrox公司（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以色列公司，开发了飞马座式基础设施﹝Pegasus-style infrastructure﹞）再到拉斐尔防御系统公司，这些公司帮助以色列成为了全球最大的国防工程销售商之一。

你能解释一下占领区是如何成为（这些技术的）实验室和展示厅的吗？ 

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占领区是开发和测试新型武器系统（包括无人侦察机、情报收集工具和人工智能武器）的理想场所。一旦这些武器被用来对付巴勒斯坦人，相关公司就会在全球武器博览会上推销这些武器。我在书中展示了“经过实战检验”的防卫装备是如何通过在巴勒斯坦拍摄的视频和照片向全球买家展示其如何“有效”的。我提供的证据表明，在过去十年中，包括缅甸和沙特阿拉伯在内的一些全球最具压迫性的政权在以色列国家的授权和鼓励下购买了以色列的技术和武器。 

2023年，以色列成为全球第十大武器销售国，这对于一个﹝在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拥有1500万人口的国家来说是一项引人注目的成就。

在关于NSO集团的飞马电话黑客工具的主流报道中，有哪些内容被忽视或忽略了？ 

NSO集团并不是一家肆无忌惮的私营公司。它与以色列关系密切，过去十五年来，以色列历届政府都将其作为吸引新朋友的外交工具。从匈牙利到墨西哥，从沙特阿拉伯到多哥，只要他们购买这些工具并（在理想情况下）在联合国投票时支持以色列，内塔尼亚胡和摩萨德就会将NSO集团的监控工具摆在这些潜在朋友面前。NSO集团和其他许多鲜为人知的以色列监控公司只是名义上的私营企业而已。

Facebook/Instagram在巴勒斯坦被占领中的参与情况如何？你能详细介绍一些以色列社交媒体的行动吗？ 

社交媒体的出现对以色列来说是一个挑战，因为几十年来，西方媒体上很少有巴勒斯坦的声音。随着Facebook、Twitter、Instagram、YouTube和TikTok 的兴起，许多常常批评以色列（非法）占领的声音正在传播他们的信息，并挑战着主流的亲以色列叙事。因此，以色列与所有这些公司都建立了密切的关系，我在书中列举了许多例子，说明有关以色列的批评性帖子经常被删除、降低热度或被下达影子禁令，尤其是在中东紧张局势加剧的时期。 

我在书中展示了社交媒体公司执法人员为禁止巴勒斯坦人或为审查他们而采取的一系列干预措施。 

这是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和任何严肃挑战其叙事的人发动战争的新战场。 

主要的社交媒体公司往往按照美国国务院的优先事项行事，并相应地突出或贬低 “朋友”和“敌人”。

在美国以担心某国网络监控为由打击TikTok的时候，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以色列的技术为什么没有受到同样的看待？ 

TikTok发现自己正被美国政客瞄准，政客们希望打击某国的监控行为和某国政府。值得记住的是，就在几年前，bk还被认为是西方的朋友，受到西方领导人的热烈欢迎。但毫无疑问，某国的监控技术既在国内对所有公民，尤其是少数民族进行镇压，同时也越来越多地在全球范围内出售给那些钦佩某国镇压自由的国家。 

正如我在书中所展示的，以色列的监控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普及程度远远超过了某国所开发的任何技术，但以色列公司却在很大程度上免于被指责（NSO集团及其飞马工具在美国是一个明显的例外，尽管该公司的设备仍在全球范围内被广泛使用和滥用）。 

看待这种双重标准的唯一方法就是，某国现在是西方的正式敌人，而以色列仍然是朋友。两国的镇压工具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西方更愿意与那些与我们的“价值观”相同的国家合作。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对以色列出口监控和防御硬件有什么影响？

自2022年2月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以色列防务公司受到了欧洲国家的极大关注。导弹防御盾牌、反导弹和防空系统、导弹和无人机已出售给包括芬兰和德国在内的多个国家。直到最近，以色列还拒绝向乌克兰出售任何进攻性武器，他们害怕惹恼俄罗斯，因为以色列希望能够自由地继续轰炸叙利亚境内的目标（俄罗斯在叙利亚拥有巨大影响力）。然而，2023年3月，以色列宣布将向乌克兰出售反无人机干扰系统，以协助乌克兰与普京的俄罗斯作战。所有这些设备最初都是在巴勒斯坦开发和测试的，因此欧洲对这项技术很感兴趣。

以色列新政府对占领区实验室意味着什么？

简言之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几十年来，无论谁坐在总理的位置上，以色列一直在出售武器和监控技术。诚然，在内塔尼亚胡执政的过去十年中，国防销售额大幅飙升，因为他扩大了网络武器、电话黑客工具和私人情报搜集公司的发展。他的目标是将以色列打造成全球国防科技的领导者。与此同时，从印度到缅甸，全球民族主义的崛起也为以色列提供了一个机会，使其得以将自己宣传为民族主义的终极典范。

10月7日以色列广泛的监视系统是如何失灵的？以色列目前的报复行动最终会如何反馈到这一防御部门？ 

以色列在加沙及其周边地区标榜的监视能力是人类情报、无人机和定制行动的结合，人类情报通常是通过勒索因医疗或教育原因想要离开加沙的巴勒斯坦人得来的。在哈马斯最近袭击以色列之前，人们普遍认为以色列已经成功控制了加沙的陆海空边界。我听到的说法是，以色列和9·11后的美国一样，在过去的五到十年里过度依赖数字监控，而对人类情报方面的依赖则少得多，这就为重大安全漏洞留下了可能性。当然，更广泛的背景是，成功占领一个民族数十年而不遭到暴力抵抗是不可能的。以色列轰炸加沙的毁灭性反应只会进一步助长其极端主义。 

不过，尽管以色列最近的情报工作失败了，但我预计以色列的国防部门仍将继续向上发展，因为世界上仍有许多国家过度依赖以色列的监控技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促使许多欧洲国家购买以色列的导弹防御盾牌，以及哈马斯袭击后西方国家抱有对以色列的同情。

原文链接：https://www.versobooks.com/en-gb/blogs/news/q-a-with-antony-loewenstein-author-of-the-palestine-labora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