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秋霞的一千零一夜》回娘家

回娘家

公公臨時說要去北投開會，可以順道送秋霞回士林家看看，下午再接回來。

秋霞匆匆換上外出服，以免耽誤了公公的行程。公公常常這樣，臨時起意或是改變決定，讓婆婆措手不及，來不及為媳婦回娘家準備伴手禮，婆婆好生沮喪。「卡將，沒要緊啦，上次回去你送了那麼多，都『有春』還請厝邊頭尾幫忙吃呢！」婆婆也就釋懷。其實親戚來往的禮數對婆婆來說是不小的負擔，秋霞很清楚，宜蘭來的親戚，情感上和金錢上對公公婆婆都是重負。邱家爸媽不介意這些，唯一希望自己的掌上珍珠也得婆家疼愛就好了。

邱家「招治小姐」坐著「黑頭仔車」回娘家了！鄰居都跑出門來看，還奔相走告，有的人還跟著簇擁到天井裡。

二進的廳堂仍如往昔，阿嬤、媽媽、阿姑，一屋子的女人們喝茶聊天，欣賞著南洋帶回來的布匹，新奇的手工藝品和製作女紅的工具。這些東西秋霞也都很感興趣，爸爸有生意朋友回來，每次都不會少了秋霞的一份。婚後帶去婆家的縫紉機雖好用，再添一把上好的剪刀就更好了。秋霞把玩著一把剪刀，阿姑湊過來示範剪刀的妙用，竟然有磁性！掉落地上的縫衣針竟然就吸起來了。

秋霞跟著媽媽進房間，秋霞和小妹的房間現在是二妹和三妹合住，靜修女校學生的閨房就是佈置成這個樣子！秋霞不禁羨慕起少女時代的生活。媽媽說家裡一直都不斷的有媒人來說親，以後要嫁妹妹一定要先問對方有沒有房子再談親事。爸爸正好走進房來聽到媽媽這麼說，不以為然的又一再重複那句話：「不要看他們蔣家很窮，親家是人格者，正派的人都不歪哥，妳的夫婿有醫藥兩支牌照，一定不會窮的，妳會好命。」

秋霞倒不覺得委屈，雖然松柏連婚禮時穿的西裝也是借來的，雖是台大醫學院戰後第一屆畢業生，經過二二八就再也進不去台大醫院。和人分租一個小店面經營藥品和儀器，每天騎腳踏車上班兼載貨，工作像個勞動的捆工，但他儀表軒昂，鼻眼之間英挺高尚，是讓秋霞十分傾心的夫婿。

「蔣家的房子也是租的呢。」秋霞對媽媽說。

「啊，真的？親家說過書房那夾層是他自己釘的！租屋怎會讓他加蓋？」

「房主允許的，一大家人才住得下啊。」

「喔，那真是辛苦！每個月付房租也是tai-hen內！但是省議會有配送車子跟司機，怎麼沒有配給宿舍呢？這不合理。」爸爸嘆一口氣。

秋霞向爸媽轉述松柏說過，公公在省議會的情形。報上曾經刊登「蔣渭川這支大砲一向最敢於批評政府，現在卻惦惦無聲？」松柏解釋說因為二二八之後險些丟了命，躲了一年，遞補王添灯的遺缺而成省議員，面對省議會裡面外省人和半山政客的生態，覺得沒甚麼能說的，開會提出議題時多半也只參與別人的提案聯署，質詢民生、糖價、教科書等等沒有火藥味的題目。只有一次單獨提案質詢魏道明主席施政總報告，算是比較尖銳：

渭川：……公營事業機關的人事、會計應統一事權之管理，不必要的冗員應予以淘汰。土地放領放租多被富豪壟斷，自耕農反而得不到實惠，政府不知嗎？各級公務員的薪資規劃應公平，登用本省人才的辦法要確實改善。

魏主席：前述七項，為配合國策、安定後方，非常重要。蔣先生立意甚善，政府將了解重心所在，尊重民意，則安定應無問題。

渭川：邇來因內地時局緊張，來台避難人口遽增，政府有無妥善處理辦法，如解決「住」的問題，以防止發生社會不良結果？又，內地資金陸續匯來台，政府應有妥善辦法以防止其擾亂本省經濟安定。

魏主席：因內地難民來台詳細數字尚無確定，是軍隊還是平民？人口也相當分散，房屋是本省人的利益和產業，我很抱歉無法為來台外省人解決「住」的問題。生產事業如紡織廠、機械廠、紙廠、DDT廠等遷移來台，則是對本省經濟有莫大助益，我保證不會引發擾亂金融的問題。

「唉，親家就是這樣的人！做官都是想到為國家做事，為人民的福利著想，而不是為自己得好處。但是這樣會吃虧啊，自己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但是那些外省人和半山仔，想要歪哥的人他的好處被你蔣渭川擋了，一定會報復，起來反對你！」爸爸憂心的說。

媽媽說：「他們蔣家人都有自我犧牲的精神，甚麼對的事就憨膽的一直做，渭水阿伯就是這樣，才活到四十歲就死了。招治仔，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還好松柏不愛趁政治，妳叫他好好地當醫生就好，妳才會好命。」

秋霞一點也不擔心，公公是令人尊敬的人，在蔣家，他就像一個房子的屋頂，或是像一棵大樹，讓人感到安全。

7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