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章 二二八事變始末記 2/28日記

二月二十八日

事變突發 官方來訪

我是台北市商會理事長。自正月以來為了台北市商會在館前街前的「商工經濟會」被合作金庫占用的房產問題，我除了召開多次市商會理監事會議，蒐集資料之外，與民政處長周一鶚不知交涉了多少次，終因證據充分確實，與合作金庫總經理劉明朝協商，談妥收回該房產權，預定三月一日將市商會辦公事務所移回該處，並內定提撥部分面積予台灣省商聯會及台北縣商會使用。

【解讀】：二月二十八日之前的日記顯示蔣渭川鉅細靡遺的個性，實事求是、責任感，守法、誠實，是自從日本時代從事社會運動就一貫的思維和信仰，與他同時代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對推翻滿清的中華民國、對抗日八年的蔣介石委員長、對經歷世界大戰又打了勝仗的祖國……都有著憧憬。所以對於戰後來台接收的陳儀和一幫貪官污吏的作為，其實他們是思考協助政治上的改革、貢獻己力把政治弄好，比和政府對立、對政府不滿的情緒要高一些。因為這些人在日本時代已學到法治和協商等這些民主思想，只想政治改革並沒有想要革命、叛變、獨立等等的事。

整個二月份非常的忙，因政府公布臨時經濟措施，對進出口貿易設了很多限制，不必要的麻煩手續特多，而對海外匯款幾乎都不批准，有時交通處貿易局的規定又與台灣銀行矛盾、有的又重疊。因此黑市盛行讓生意人大受打擊又感到恐慌。另外小商家又被規定物品須標價，而物價一日數變，根本無從標示，更遑論登記了。

社會上種種的嚴重不安，我不只是市商會理事長，兼省商聯會常務理事及同業公會理事長，關係格外的多，界在政府與商民之間，每天奔波協調交涉，出席各項會議、座談，二月底這幾天每天和交通處任顯群處長會談，還有市政府的有關商家、合作社等等小細節，每天不只沒能坐下來喘口氣，連吃飯都成問題。

昨天2月27日上午討論商品標價問題，決議今日上午九點由我和李金在理事同赴市府和市長交涉展期。昨日下午受招待在蓬萊閣參加台北市布匹什貨商同業公會會員大會，並擔任致詞者。大會結束後，七點接著宴請市黨部代表、市府黃局長，參加者有工商會職員和記者先生們。至九點席散。又受邀至月娥家續二次會，十一點回到家。

【解讀】：深深感覺到與官場的接觸和日本時代的官員非常不同，陳儀主政下的官不是半山就是牽親引戚，舞弄權勢，會靠過去的民間人士也是帶著奉承可分一杯羹的心態。不像日本時代官員有個格，社會運動者也令人尊敬。

2月27日夜裡回到家，店員跟我報告太平町發生的緝煙殺人案，我以為小事一件，最近這一類事情實在太多了。我整理了第二天已定行程的會談資料，整理日記，十二點多就眠。

今天2月28日上午照預定應該九點去見游彌堅市長，於是八點先去黃天樑君的家中調解其家務事，去到市警局，適巧見到高刑事股長及郭刑事，順便談起昨夜不幸的殺人事件，盼順利逮捕兇手並處分。九點十分到了市府，向游市長說明商民的種種困難，如一天三行情的商品和無關標價的重機械等物，希望予以免除。市長只允展期至三月十五日。

至中午我步行回家沿途見店鋪都關門歇業，聽說昨天緝煙殺人事件已激起民眾公憤，打鼓集群，由大同區方面向城中行進，沿途大聲疾呼要各店鋪關門罷市，否則要擊破其門窗，所經過之處無不家家關門。

下午我店裡來了兩位遠道來的圖書批發業者來訪，談話中延平區長王初生皆同區民代表李藤樹匆忙來說，城內方面民眾已經暴動，打人、燒物情勢嚴重，要求我不可靜默，一定要出來設法做有效的收拾。我答看看情況再說，兩君齊聲說事態很嚴重且迫切，非你出來不足以濟事！已經不容考慮，希望立即行動。我遂不再拒絕但也沒有答應。

三點多我要去市商會，步行經過車站前的本町(館前路)，沿路都看到民眾燒物打人，秩序非常紊亂。忽見一男子拿起火中物件就要跑走，而被群眾追回痛打一頓，然後手中物件又被奪走，投入火中，見此情形我只有嘆息。忽記起開會時間，趕快折回市商會主持理監事會，報告與市長協商經過，並討論結果。會後大家談起本日民眾暴動情形。

【解讀】：經由同業們身歷其境的敘述，蔣渭川此刻才對事件有清楚的認知，緝煙人員藉著查緝不法販賣而實際是貪贓、漁肉人民，類似的事屢見不鮮，這次應該是民眾長期累積很多不滿情緒而爆發開來的亂事。渭川似乎預感到星星之火有可能會燎原。(這裡不禁讓人想起關於1946年「涉谷事件」，那是在日台人與日人在東京涉谷地區的衝突事件，台人受到美國法庭不公的判決引發台灣人在美國駐台領事館的抗議遊行。最終和平落幕。其時，中國在台灣的行政長官與美國方面已經見識了蔣渭川的折衝協調與平亂的能力。)

綜合友人的敘述，情況起於昨晚的緝煙殺人事件引發民眾公憤，今天早上有人鳴鑼打鼓，集合了數千人去專賣局，要求局長嚴逞殺人兇手，並撫卹被打死的可憐人。專賣局堅閉鐵門拒絕接見陳情群眾，群眾怒不可遏，因此有人主張放火燒局，有人主張強行打入，終因多數人仍顧全大局，不肯贊成。於是推舉一部分人為代表前往警備總部請願要求嚴逞兇手。另一大部分群眾又浩浩蕩蕩前往長官公署要求長官出面處理，但長官不出來只叫民政處長周一鶚答話，群眾堅決不肯接受，一部分激憤者欲強行闖入公署，突聽到衛兵開槍聲，民眾死傷倒地數人，其餘人憤怒更達高潮！再轉往專賣局台北分局，將局內物品菸酒什物搬出街路上燒毀洩憤，更有人牽怒外省人，見到外省人便不由分說亂打一通，到現在都尚未平息。說到這裡大家都搖頭嘆息卻無計可施，覺得這是民族一大不幸。

【解讀】：接著大家討論到，光復十八個月以來，陳儀長官和他的僚屬只忙著接收到日人的房產、土地和財物、女人，民心完全沒有接收。這次事件很可能會是一條導火線，人民的不滿如果有一點處理不當，恐怕會併發更多意外，更擴大到難收拾了。

大家都贊成要努力阻止，但是如何阻止卻無人說得出來。準備散會時，忽見兩位外省人躲到商會值班室，想必是挨打了而逃進來，我立刻請盧書記和倪書記保護他們兩人，並囑咐等秩序平靜些送他們回家。

回到店裡天已黑了，許多商人、鄰人擠在店中等我回來。

說憲兵團張慕陶團長兩次來訪，留下一函。我拆開一看：

渭川先生

此次不幸事件之發生咎在專賣局職員處置不當現當局已決定對肇事人交付軍法審判並對死者優厚撫卹關於此意希望吾兄出來轉達市民並請吾兄鼎力維持事達

即候大安 弟張慕陶 二．二八

我發呆了足足二十分鐘！為什麼找我？我是否收拾得了？我要怎樣來收拾？

這一天下來人也多謠言也多，大家交換消息，無不長吁短嘆，我神經緊張之餘也想不出甚麼具體的辦法來。第一個主張大稻埕方面的外省人一定要保護起來，勿使亂局擴大；並請領導工會的同志必須阻止工會會員參加暴動。又有人來說已經有市參會議長周延壽以及省參會議長黃朝琴等出來組織事件調查委員會，都是些片段不完全的消息。

這時收音機傳出許多參議員報告事件經過和參議員活動的情形，也打算發起組織處理委員會。然後是謝娥女士廣播，說她親眼所見長官公署民眾負傷之事，乃是因為群眾有人煽動，這是民眾不對，又包圍行政公署欲搶奪衛兵槍枝，衛兵逼不得已對空鳴槍，以致群眾奔逃踐踏而受傷，並不是衛兵開槍傷人……數分鐘後謝娥女士又說剛才所播之事是聽到葛敬恩秘書長所說並非她親見……從這兩段廣播我已預料謝女士可能受到盲動的群眾壓力，而第一次的廣播詞一定又是公署運用已失敗的老把戲騙人！還不肯拿出「誠」字相見，看起來這個事件恐怕會發展到更不可收拾。

【解讀】：各地同志趕來的越來越多，將張憲兵團長的信函給他們看，大家同感事態是非常複雜而嚴重的，絕非容易可以治平。渭川依過去的經驗，既有省市參議員出來組織處理委員會，則吾人尚難為力。

我回書答覆張團長：「當盡能力所及而為，盡力阻止暴動，尤其工會會員方面，可以負責任的阻止他們不致參加動亂。同時或可以發動工會力量出來幫助收拾大局……」

當夜店裡的人客至十二點半才散去。我就眠時已是兩點。

二月二十八日 完